去年,三月十八龙抬头,距春分三日。
池中金鳞,一遇风云。
时年中秋,清晨起雾。
金漆飞龙门一铁蹄踏马,凯旋而归,东宫三师太傅万皆往负手而立。
这位戎甲青年,以一人命数换来中洲昌平态势。
太傅道:“青叶祖师唤太子,赴通天峰一叙。”
太子道:“何为?”
太傅道:“天道开化天人仙脉,何抵三十万杀业,问孰轻孰重,谁主沉浮。”
一匡中洲天下的隐落尘极目北方。
“此心无挂。”
似是江雨蔚江,春水向东流。
如被那个林家小姐虐待沉沦。
如与那个甜嘴少女深陷香吻。
亦如和那位狐妖临别赌芳魂。
或是负那奇女子三载风流恨。
稀里糊涂落俗世,心如明镜抚轻尘。
何等睥睨天下,何等嚣张狂妄,待得一顿肆意发泄,他隐落尘,才幡然醒悟。
什么叫做相见时难别亦难。
他只是一个多年待在皇宫,出身权贵,自以为是,又再平凡不过的黄口小儿。
青叶临了一句:
此去经年,若是有缘,你再来找我。
此心无挂?
此心如石。
......
看着那个站在房檐上的少年刀客,阳光明媚,看不清一袭黑衣斗笠下的的脸庞。
只闻其声不见人影,早在老远就喊了几声‘看剑’轻咤,不消一会儿,一青衣少女跑来,手执一柄中刃青锋。
跃至房檐逃过一劫,刺客打扮的少年刀客怒道:“小丫头片子,你干嘛总缠着我?”
青衣少女似是陷入一种做大侠的畅快之中,小脸兴奋又通红,对着房檐上的小子喊道:“你敢骂我,哼!擅闯王府者,不是采花贼就是刺客,今日我便为民除害!”
少年刀客闻言脚下一滑,险些从上面摔下来栽个狗啃泥,刚才从王府门口一路被追了三里地,身上最后一丝功力终被气的一干二净,一屁股坐到瓦片上,摘下好不容易弄来的行头,无奈摆手喘着粗气,连连道:“真服了你,干嘛要学我。”
青衣少女咧着小嘴咯咯笑道:“哈,谁要学你这采花贼,我自然是堂堂于女侠。”
饶是一派正气凌然,扬言要为民除害,此时她也精疲力竭上不得二丈房檐,撇头看见了隐落尘身边那位女子,脸色一喜,叫到:“樊姐姐!你快帮我抓住他。”
被冤枉成采花贼的少年刀客有气无力,打着招呼道:“樊姐姐。”
就在这时,一袭淡红绸衣飘然而至,先是看了眼隐落尘几人,随即轻声苛责,道:“你们这两个活宝,敢在这里耍闹,快随我离去!”
隐落尘身边那位女子闻言笑道:“无妨,长郡主向来喜爱他们,今日宴请几位前辈,姐姐就留下他们吧。”
古灵夙来到陈公子身边,并未行礼,道:“想必这位就是府上贵客了,让公子见笑,请别在意。”
隐落尘微笑摆手。
古灵夙对那位女子说道:“即使如此,也不能让他们这般撒野。”说着看了眼房檐上的少年。
那少年无奈跳下,和于襄君一并向隐落尘施礼。
外人持兵器入府是死罪,这俩人一刀一剑,却没听来一句责罚言语。
那位樊姓女子开口道:“长郡主于翠华庭设宴,许是到时候了,陈公子不妨随我来。”
隐落尘点头,一行人朝着演武场东侧方向走去。
苑山脚下的王府群邸,少了山上十丈一楼阁,百步一院落的些许绿林隐秘,多了宽敞大气的同时,也有百般回折的横纵构造,府院密密相连相通,不算精致别院的鹅卵小路,和亭台小谢的花草小道,最窄的青石甬道也有三丈许宽,两侧树荫繁盛,百鸟鸣翠。
隐落尘细心一听,除了音色明显激昂的八哥,还有雨百灵,云中雀,绿龙莺等名贵鸟类,此些鸟皆以鸣、嘶、啼、回尾、乘止、饶音特色,抑扬空灵,百转千回而名扬天下。《仙山情事》中,就有云中雀化灵为人一段儿,依着常年游历所见情事,谱曲而歌,声情哀婉,又有柔情,痴痴浓浓,亦冷亦绝,开始只有少女姑娘日夜沉迷,心系相随,后来他以真心相融,灵神入曲,顿超登峰造极,与歌一体。听闻之人皆入神迷,一时名声大噪,此云中雀多年入情,几经心魂沉沦,终有所悟,不恋凡尘,每每与擦肩人叹惋相怜,不顾自喜,只为他哀。
自那时起,云中雀便被人视为歌中之王。
有诗为凭:
一柔一婉一空音,两情两悦赏自灵。
三生三世又浮荫,四目四曲歌流云。
因得此段故事篇幅过多,隐落尘不曾读完,虽不知那雀妖是否悟道,但只见‘与擦肩人不顾自喜,只为他哀’便能猜得几分悟境,相传那最为出名的云中四曲,在人间仍有遗留,隐落尘善作诗赋,不曾弄曲,门外汉抱着些许好奇,什么灵神入曲,与歌一体,若有机缘听来一段儿,自是要瞧瞧有无那般夸大阙词。
南长嫣一路跟随,自从被那一对儿少年少女转圈儿围绕,惊叹自己的绝代容颜之后,就被隐落尘所讲的故事吸引过去。
他之所以讲来,皆是兀自陶醉云中雀的鸣音之态,待得樊姑娘见得这般模样,猜得他的心思之后才略有提及,不如太玄真人与古老爷子那般早已领略人间千滋百味,隐落尘更像是一只刚刚入世的江湖小虾,谈不上兴奋好奇,只有接接地气的感怀,不经意间多了闲情逸致,侃侃寥寥的淡雅随和。
也许,人生真的要有些出其不意,多少放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以至于奇妙到无可厚非的简单,才能体会,什么是何以为道。
最出名的四曲无有情事典故,许是失传或是那雀妖故意隐匿,生平其他作曲无数,所述爱情桥段皆有始无终,敷衍了事,隐落尘见得身边儿少女一副憧憬希冀的小脸儿,也难怪十六七情窦初开,怕是《仙山情事》有情无恋尚未及慕的特点,正巧填了她痴痴臆想的空儿。
隐落尘从他们口中得知,少年名叫封一昶,毕竟年龄还小,长得稚嫩秀气说不上俊朗,眼角生有一颗泪痣,见身边儿少女那般模样,少言少语听完之后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他,终于摆出一副作呕神情,揶揄道:“看吧,又再犯花痴。”
二八芳龄少女名叫于襄君,按理来说两侧虎牙早已不显,又这般年纪,该是懂得女儿家聘婷一笑不露齿的道理,她倒好,活泼的像那只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入古灵夙肩膀的雨百灵,先前还和它两相对鸣,现在正陷入痴痴情事当中,刚得了些许安生,一听来那小子的话,嘴一咧,伴着一边一个的甜甜酒窝,露出了唇红齿白鲜明对比的嘴角虎牙,不尖锐不突兀,不觉难看更显可爱,赏了他一个若有深意的笑脸,待得那小子有些迷怔的些许慌乱之后,终于表情一变,抬脚就踹,冲着封一昶吼道:“我对谁犯花痴了,用得着你管?!”
被崴了个趔趄的封一昶下意识摸向常伴腰间的刀鞘,刚才的迷人俏脸,仿佛是他多年领略却仍旧难以对付的梦境,心境大乱的同时又无可奈何,短暂的呆愣之后,他恢复平日的沉稳冷静,兀自道:“自然是对这位公子哥儿了。”
被夺了空灵嗓音的南长嫣闻言侧目,有一丝丝想要调笑的念头,却也想看那位陈公子又有何话可说,她不认为这个活泼少女会对他有什么倾心,毕竟自己刚才也稍稍沉溺在那段故事当中。
“你这个榆木脑袋,气死我啦!”于襄君又踹一脚,力道颇大,这次真的把他踹飞了几丈远。
古灵夙瞧着封一昶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笑道:“小子倒是比几日前更加耐打了。”
封一昶武学根骨奇佳,连轩辕柏顶都赞了一句:“除了性情淡漠,两相而驰,若是多加引导,凭这般堪为天资的悟性,日后可成为老夫生平仅见的奇才高手。”
高手便是高手,何为奇才?古灵夙多年闭塞在家,痴武成性,不曾在外闯荡,不太理解轩辕老爷子的话。
回味方才所听故事的樊姑娘悟了些深意,笑道:“我猜呀,襄君妹妹是稀罕上那位能歌善曲的美男子了。”
被封一昶几分冷语几分打趣的少女终于被猜中了心思,一副扭捏模样,低下的俏脸儿羞红,伸手抓向樊姑娘敷于身前的手,低声道:“樊姐姐,你又取笑人家。”
不看隐落尘微微轻笑心中所想,也不谈南长嫣心知肚明意料之中,只见那封一昶一脸不可思议的呆滞,饶是认为这永远嫁不出去的青梅竹马性情开朗,也从未得见这她这般破天荒的陌生模样,不由瞪大了双目,伴着那颗泪痣也夹杂着些许震惊,不知作何感想。
自被身前两位姑娘姐姐打过招呼,复次默声施身回礼之后,早被几位家丁牵去青娥西风,除了那副绝世容颜,性情如寻常女子的南长嫣不再观赏四周的园林风景,绕是满园翠绿清风,也不免随着常年独自思忱的性子,默默走在最后,不知想着什么。
那只雨百灵前后相随,就是不肯离去,不消片刻几人肩头都落了个遍,旁边一对儿少年少女仍旧时不时斗嘴,公子姑娘们少言,场面氛围却是热闹,在偌大的长郡主宅院一路兜兜转转,没见樊姑娘有何着急神情,隐落尘难得放慢了脚步,走在几人中唯一不会武的娇弱佳人身边,揽过她的芊腰,不经意传了些许功力,饶是南长嫣步伐开始轻盈,也不免把心思聚在那只揉捏自己肌肤的手上,并未有所察觉会意,隐落尘收回手,看着那副丝丝慌乱似是觉得人多眼杂的嗔怪眼神,笑道:“美人儿何时也穿来那身儿给我瞧瞧。”
南长嫣闻言不作回答,等了半晌忍不住问道:“那《仙山情事》所述为真?”
隐落尘道:“自是为真。”
南长嫣似有所想,又问道:“那四曲何名?”
隐落尘摇摇头,说道:“我还没读完,便被依蕊姑娘偷偷拿与你了,何曾知晓?依着此书一贯作人风格,只谈人间遗留,便是读完,估计也不会告知曲名。”
南长嫣两手指间相攥,隐落尘知晓这是她犹豫不决的习惯。
果不得片刻之后,美人儿抬眉看向他,眼神闪动。
隐落尘心中好笑,兀自不语。
前几日相处下来被猜得多少心思,在他面前自己敞亮的就差一丝不挂了,现在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心中有气,纵是在他看来,自己爱耍所谓的小性子,难道不能谦让理解这般心思风情?
南长嫣并不知晓,早在江雨评为一城花魁前后,多少权贵富家的风流豪绅,和才学八斗的诗书公子挤破门头儿,煞费苦心都难以得见她这般幽怨神情。
适才又看他一派恬淡随和毫无城府的讲述,仿佛离他最近,却对其丝毫不了解的南长嫣更加觉得,自己是否真应了那一句:“除了四处瞎逛要吃的,还能有什么本事?”
自那日被告知此书伤身,南长嫣只得把心思放在那本《驭马术》上,看不懂其中晦涩修法,倒被生动有趣的仙骑传说折服,此时听来隐落尘讲述《仙山情事》,又是关于卓为喜爱擅长的伶曲,痴痴心思又被勾起,几次三番终于开口乞求,道:“我能读么?”
隐落尘笑得若有深意。
片刻之后,南长嫣低声说道“我穿便是。”
隐落尘逗弄着飞在自己肩膀上的雨百灵,只听那雪翅蓝羽金丝喙传来几声,鸣不尖锐,流转悦耳,回应着身边美人儿温柔空灵的嗓音,似是在说:
“嗯,雪足玉腿终于得见天日。”
除了四处瞎逛要吃的,许是整个江雨百姓都忘了,那位绝世花魁的一曲《醉极弹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