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绥阳城内,一把大火燃了丞相府,祠堂与丞相夫人的院子火势最为凶猛。彻夜的火将房子烧成残垣断壁,众人没有找到丞相夫人和大小姐的人,却在房内看到了两具紧紧相拥的尸骨。
曲当歌早便发觉异常,在火势蔓延的时候便偷偷命人在房内放了尸体,自己带着母亲一路南下逃往渝南。
就是在那逃亡途中,她们碰到了魏远青。
曲当歌记得清楚,那时魏远青正在城门外与一条凶神恶煞的鬣狗抢食,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那应该都不能叫衣服,只是裹了件破布才是。身上好几处摩擦出的伤痕,结了痂,他却像浑然不知一般,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疯狗。
曲当歌握着手里的包子,娇小的身躯埋在雪貂披风内,她走过去将包子递给那小乞丐,然后在那小乞丐满目诧异之下漠然转身离开。曲夫人在马车前握住她的小手,两人交谈了几句,引得夫人哈哈笑起来。
后来城内土匪猖獗,魏远青几次救曲夫人她们逃离,曲夫人便收留了这孩子。
曲当歌看着他问:“乞丐,你叫什么?”
魏远青眯着眼傻傻笑道:“魏远青。”
这个姓氏犹如五雷轰顶重重打在曲当歌的天灵盖上。
兴许是造化弄人,曲当歌救下了自己两世的仇敌,那个名为命运的天神总是在想法设法的折磨她,让她在抱憾终身的时候又不得不活下去。
魏远青领着曲当歌从衙门出来已是次日,不知为何曲母没来官府寻他们,兴许是有忙事,曲当歌并未在意,毕竟他们惹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关在牢里都比外头安全。
两人出来后,外头一片肃静,唯有秋风卷着满地的落叶,尽显萧瑟,街道上空无一人,往日的清晨不会这样,曲当歌心中有莫名着隐隐不安。
“先去吃点东西吧,从昨日到现在滴水未进,早该饿了。”魏远青扶着胳膊淡淡一笑,伤口上缠了几圈红色布条,绣着牡丹花纹,甚是好看。
曲当歌没搭理这个傻笑的疯子,自顾自走在前面。
越走曲当歌越觉蹊跷,清晨有集市,怎么今日的集市像被什么洗劫一空?难道有山匪?渝南临山,也都是些地势险要的崇山峻岭,鲜有山匪。她回头望向魏远青,发觉他也面色浮疑。
忽然传来一阵哭喊,曲当歌与他相视一望,各自了然,朝着声音来源奔去。
只见大批的云齐官兵将祠堂围做一圈,镇上的百姓全部跪在其中,啜泣连连却不敢发出声来。魏远青将上前的她一把拽回来捂在怀中,侧身躲在茅草垛后,小心观察。
曲当歌道:“征兵?”
“早些日子便征了,村里哪有什么壮汉。”魏远青凝重了神色。
曲当歌娟眉微挑,道出两字,“征妓?”
“……闭嘴吧你。”
曲当歌侧出半拉脑袋张望,只见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站了起来,她扯了扯魏远青,低声道:“夫子。”
宋夫子站起来,手捧竹简,指着面前这些凶残蛮横的官兵,斥道:“兵不佑民,官不保民,君不主民!你们今日所为,必遭天谴!”
话音刚落,刀光乍现,血色遮了眼。曲当歌看清了,军服里面是白袍朔月,魏家家服,这竟然是魏军!
“夫子!夫子!”
哭嚷声接连不断,曲当歌秉了呼吸,眼睁睁看着那些士兵手起刀落,一具具尸体堆积起来,一刀刀砍下去,那不是在杀人,那是在泄愤,将战场上的怒火带给贫民百姓,这是云齐的悲哀,也是凡人的悲哀!
殿前兵马虽骁雄纵暴略与羌浑同。
“当歌,你不能去。”魏远青拉住她,生怕她不自量力的冲上去。
曲当歌将整个人缩在臂弯,她已经有多少年不曾杀人了,五年前魏阀攻打南山院,她背水一战,敌上千人,最后战死落于江水。重生后便再也没沾过血。
是啊,她为什么又活了过来,让魏阀再次屠了自己满门,旧仇未报,又添了笔新恨。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然抬起头,惊道:“我娘!”
魏远青来不及抓住她,懊恼的放下手,只能跟上。
遥遥地便看见窜天的火光,曲当歌心下一凉,她站在那儿不动一动,曲府大门前淌满了血,冲天的腥味窜入鼻孔,旁边堆满了尸体。那些日日夜夜相处在屋檐下的下人,尸体上遍布着刀痕,四肢犹如木偶,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态弯曲着。曲当歌不知,这是有多大的恨才会如此折磨一个将死之人。
迟来的魏远青一把将她拉住,忧心道:“当歌,我们先躲起来。”
话音刚落,府内走出一行人,魏远青见状拉着她躲在屋后,紧紧的抱住她。
曲当歌霎时间红了眼,那被拖出来的人,断了四肢,沿途一片血红,被人揪着后颈拖出来扔在门前,脸上密密麻麻遍布着刀痕,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魏远青心下连连悲愤,战栗着伸手盖住她的眼。
曲当歌颤抖起来,“我娘……我娘……魏阀,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她狠狠的掐着魏远青的手臂,血珠顺着他的手臂滚下,整个心脏犹如被掐住,难以呼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却发现那里依旧疼得生不如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咬着牙,不能哭!
五年前她亲眼看着父亲被魏阀截断四肢,躺在床上不人不鬼了无生气,如今!如今!
魏远青红着眼将她抱入怀中,战栗着嗓音沉声道:“我们会报仇的,会报仇的。当歌,我们一定会杀了这些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