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的春风来得有些晚，不过暖意是十足的，出行的人都褪去了棉衣，穿得精神了许多，绥阳城喜事接连，热闹了不少。
城边街头搭了个棚子，摆了十来张桌子，大大小小围满了人，大都是从农田里回来的百姓，绕有闲情地盯着那台上的说书先生，醒木一拍，言辞精炼，却将那一个个故事说得极妙。
“只见那沈将军长枪一挑，将敌首的头盔遥遥扔了数十米。如此屈辱敌首哪能作罢？九尺胡茬大汉扛着两把削铁如泥的玄铁大刀，不由分解地朝沈须挥去，沈须从马背跃起，足尖点着大汉的玄铁刀，转身一个飞踢，将那大汉从马背上一脚踢下，嚯——那大汉自然不是蠢子，打了两个滚，怒火中烧，扛着刀就跟我们沈将军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生死难辨。恰在那时！沈将军一招擒拿，丢枪抓贼，将那大汉死死的捆在地上。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霄！”
醒木猛地一拍，全场哗然。
“说起我们这位小将军，别看他年龄个子小，本事却不小，西夏几十万大军被她放在手掌里耍，楚门关南陵郡之战堪称旷古奇战，仅仅三万镇国军，打出了我们云齐的天下！那是继阮清言将军后一代旷古英雄啊！”
角落里一名红衣女子轻笑出声，抿了口茶，冷嗤道：“呵，什么旷古英雄，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
这一声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霎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她。
说书人醒木一拍案桌，对女子道：“沈将军如何不是旷古英雄了？”
她抬起眸子，绝美的容颜暴露在空气之中，凤眼中带着丝丝倦意，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容貌固然是出彩的，可令人震惊的是这女子清冽出尘的气质，寻常人好看也就罢了，气质这玩意可是抓不到摸不着的，可这女子身上的气质让人无法闪躲，哪怕她只是慵懒的斜靠在那儿。
她嗤笑出声，“第一，沈须不是将军，区区骁骑尉罢了。第二，沈须不是云齐的英雄，这云齐的安危，她不在乎。第三，如我方才所说，她不过是区区丧家之犬。”
全场哗然。
“哪来的女人，竟然这么诋毁沈将军！”
“就是，赶出去，赶出去！”
红衣女子不屑一笑，随意道：“走就走，谁稀罕。”
在众人骂骂咧咧的驱赶之下，女子大大方方的离开桌子，前脚刚踏入夕阳下的暖处，后脚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便迎了上来，手中捧着白色斗篷和斗笠，“大人，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少年便是两年前被曲当歌收下的阿南，而这名红衣女子，就是不久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云齐英雄，沈须。
曲当歌接过白袍随意披上，漠然道：“不受欢迎，被赶了出来。”
“大人你可别说笑了，你要是报上名号，谁敢赶你？”阿南这话刚说完，立马发觉不对，连忙悻悻闭嘴。
曲当歌笑而不语。谁敢？普天之下想赶走她的真多了去了，不过敢重金悬赏捉她的，也就皇城里那位九五至尊吧。
前几日诸葛庆率诸多将领回京复命，曲当歌自然也在其中，可不料一个个封赏赐下来，到了沈须名字这儿就成了南山余孽，其心不轨。好在几天前太子那儿有点风声传过来，曲当歌早有准备，带着阿南当场炸了皇上的御书房，在几位将军明里暗里协助下狼狈脱逃。
如今沈须名声正望，皇帝不敢轻举妄动，私下里却是重金悬赏捉拿沈须罪臣归案。
她方才当真没说错，被赶出来的丧家之犬怎么就是旷世英雄了呢？
“大人，从昨日我们就未进食，先买些包子吧。”阿南揉了揉肚子，望着不远处刚掀开蒸笼的铺子垂涎欲滴。
曲当歌叹了口气，“罢了，的确是饿了，去吃东西吧。”
阿南雀跃起来，跟在曲当歌后面，充当个小厮兼护卫。
“大娘，来几个包子。”曲当歌道。
那买包子的大娘见她身姿绰约，眼睛一亮，以为来了个贵人。
包子还未拿到手，就闻不远处那个棚子传来吆喝，“刘大娘！别卖，这姑娘刚才说我们沈将军是丧家之犬呢！”
“就是，别卖给她，什么都不知道的黄毛丫头。”
大娘听这话表情瞬间落下来，拿着蒸笼布驱赶两人，“走走走，我不卖了，不卖了。”
曲当歌无语望天，她不过骂了自己几句，怎么就招惹这群百姓了？
阿南忧心道：“大人……我们换烧饼买。”
事实证明阿南低估了这条街的团结力度，一人一嗓门喊起来，整个街都知道这红衣姑娘辱骂沈须将军的事。
“烧饼不卖！”
“糖葫芦不卖！”
“不卖！”
曲当歌倒也不恼，反倒是一向懂事的阿南生了气，指着这些落井下石的百姓怒道：“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关你们屁事！”
骂来骂去也就这么一句，少年注定骂得不能畅快，反观曲当歌，竟然站在一旁嘴角含笑，他闷闷不乐道：“大人，他们……”
“罢了罢了，我带你下馆子去。”
曲当歌戴上斗笠，正欲放下面纱，忽然听到一声惨叫。两人双双回头望去，方才卖包子的大娘哎呦着倒在地上，周边围着几个布衣小厮。
屋内慌忙跑出来个小姑娘，扑通一声跪到大娘身侧，被吓得不轻，手足无措的抚着大娘：“娘！娘你没事吧！”
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长得甚是清纯，哭起来梨花泪雨惹人心怜。
“臭婆娘，你不是说她不在嘛，怎么又跑出来了！”一名下人抓起小姑娘的手腕，恶狠狠的踹了两脚刘大娘。
“娘！松开我，娘！”
刘大娘抱着身旁一名白袍朔月男人的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公子放过我女儿吧，放过我女儿吧，她才十二岁，她还是个孩子啊！”
头磕在地上，不出片刻就磕出了血，挂在脸上触目惊心。
女孩死命的挣扎，可毕竟是个屁大点的孩子，被那下人一把扛在肩上。
周围的人只敢时而抬起头看两眼，却没有任何一人上前帮忙。
阿南愤愤道：“大人，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曲当歌只是恨恨盯着那身扎眼的白袍朔月，淡漠道：“你去帮忙？方才这群街坊领居们不是挺英勇嘛，有他们在，你还管什么。阿南，我们是逃犯。”
欺软怕硬，所有人都是这样。
阿南也知道如今处境自身难保，懊恼的别过身子，曲当歌淡了句“走吧”。
曲当歌走了几步，恍然发现什么，回眸一看，果然阿南已经不在自己身后，他正朝这混乱的那边走去，曲当歌喊道：“回来！”
阿南却置若罔闻，硬着头皮冲了过去，可世事难料，阿南还未走到，刘大娘忽然爬起来抓住案板上砍肉的刀，嘶吼着朝那白袍朔月男人身上砍去。
阿南猛然一惊，五步做两步冲到男人的身前，一脚将男人踹走，然后抓住刘大娘的手腕，“大娘，杀人可是要砍头的。”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思绪卡断。
“大娘，您女儿还小，你不能让她……”
听到女孩无助而又悲痛的哭泣，刘大娘手中的刀滑落坠地，掩面痛哭起来。
阿南松了口气，曲当歌不知为何也跟着他松了口气，的确，方才若是刘大娘真砍了那男人那就不是小麻烦了。
附近百姓面面相觑，却不敢上前。
曲当歌唤阿南回来，阿南怜惜的望了一眼下人肩上的小女孩，女孩绝望的目光令他动容，他可以什么都不顾及，可是大人不能被他害了，阿南索性狠下心来朝曲当歌走过来。
曲当歌见他回来也就心安了，可那份心还没稳稳当落在地上，一抹白色身影忽然窜到刘大娘身后，只见她满脸错愕，低头看着小腹，还来不及回头身子缓缓倒下……
一把短匕从她体内拔出，落在夕阳之下，透着红晕，金色的雕花纹路，她甚至可以画出来，无法忘记，因为那是她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