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则景没理会他,只是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便急匆匆的往外走。外面下人已经备好了马,言则景正想要上马车上的时候,无奈双腿一阵酸软,提不上力气,她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背后忽然多了一双强劲的手臂,裴行俭二话不说,扶着她的腰把她给举到了马背上,紧接着,他也纵身跳了上来。
言则景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去骑另一匹。裴行俭厚着脸皮凑近她道:“我看你没力气,怕你从马上摔下来,所以护着你些。”
言则景还惦记着去看宣和王妃,也懒得和他斗嘴了,干脆一拽缰绳,喊了声“驾”,随即身下的那匹马便开始撩蹄子跑了起来。其后紧跟着江素兮,江饶眉还有莫失和莫忘。
在这夜色阑珊的时候,言则景倒也不怕有人看到她和裴行俭共乘一骑。现在她满脑子都想着的是宣和王妃的病情。
怎么会忽然病重了呢?明明早晨还好好的,面色看起来绝对不像是生病的样子。现在却忽然说是病重,莫不是宣和王爷的那些侧妃们又开始乱蹦跶了吧?
真是消停不了几天,看来她得好好整治她们一番,免得她们以为她言则景是个软柿子!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裴行俭凑上前来,附耳道:“则景,你别担心,我觉得岳母是装的。”
岳母?算了,现在也不是纠结称呼的时候,言则景冷冷的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裴行俭清了清嗓子,又道:“今天下午,岳母曾派人来找你,说是有事。但那时候你正在睡觉,我不忍心扰你清眠,所以便把那丫鬟打发回去了,说是明天一早再去给岳母赔罪。”
“我娘亲派人来找我,你怎么不早说?”言则景气愤又无奈的道,“万一有什么事耽误了可怎么办?”
“我觉得她不会有什么事的。”裴行俭眼中露出几分讽意,但碍于言则景的情面,他还是以还算尊重的语气道,“今天早晨我们去给她敬茶的时候,她显然很不待见我们,更不会想见我们。但你从宫里回来,李贵妃又小产了,所以,我猜想她要找你必然是为了李贵妃小产这件事。”
闻言,言则景抿着唇没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裴行俭分析的很有道理,是她关心则乱急过了火,没有看清里面的道道。的确,现在想想,宣和王妃急匆匆的找她,必然是为了兴师问罪的!她也觉得是言则景害的李若雪流产的!
此刻言则景心中的慌乱褪去了大半,转而升起一片荒凉之感。
马很快到了宣和王府,王府大门紧闭,莫失莫忘赶紧上前去叫门,门房看到言则景一行回来,明显的愣了一下,而后赶紧打开了门。
言则景一看门房这状态,就知道宣和王妃必然是没事的,她只是为了骗她回来,才不惜装病的!顿时,心中的那片荒凉又扩大了几分。
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裴行俭紧紧的抓住她的手,柔声道:“则景,一切有我,我和你一起,不管是面对什么。”
言则景心中涌入一股涓涓的热流,但他依旧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变,她只是回握住了裴行俭的大手。他的手很粗壮,一入他这个人,但同时他的手又很温暖,这股暖意像是冲破阴霾的阳光一般,洒向了她荒芜的心扉。
平日里没觉得这宣和王府多么小,但此时,却觉得去往宣和王妃园子里的路竟然这么短。言则景心中隐隐有了几分退缩的意思,但也不过是一点而已。她是不想面对此刻这个与自己生疏了的娘亲,更不想同她再多生嫌隙,但她却无路可退。这毕竟是陪伴她二十多年的娘亲,哪怕她不是她亲生的,那她对言则景来说,也是有养育之恩的。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园子,江素兮和江饶眉以及莫失,莫忘留在了园外,裴行俭连同言则景齐步走了进去。
园子一如既往的安静,没见来回诊治的大夫,可见病重之说,实属虚构。莲姨听到了下人的通报,赶紧迎了出来,她是想着借机给言则景指点一番,面色一会儿惹怒了宣和王妃,两人都落不到好处。
“小王爷,将军,你们回来了。”莲姨虽然不赞同言则景和裴行俭的婚姻,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不管别人赞成反对,也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下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莲姨……”言则景问候了一声,抬眼看了看窗户上的影子,正是宣和王妃的侧颜,看来她是料想自己会来的,而且已经等候多时了。
言则景叹了口气,继续往里走去。
莲姨赶紧低声交代道:“小王爷,宫里今日传出来李贵妃小产的消息,传闻和你有关……”
莲姨话没说完,她脸上露出一副担忧和纠结的神情来。
“我知道了,莲姨。”言则景朝她淡淡的一笑,以示安抚。
“小王爷,王妃她身体不好,您千万别惹她动怒,行吗?”莲姨眼中带着几分乞求。
言则景却不由得心酸,难道她看起来就是那么不孝的人吗?她又何尝不知道宣和王妃体弱多病,她也一直都顺着她的意思,或者尽量瞒着她,除了和裴行俭成亲这件事,她着实没有忤逆过她。所以上次她没有顺着她的意行事,才惹得她发了那么大的火气。
虽然身上的伤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心中的伤痕却已经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走吧!”
“小王爷……”莲姨又急忙的叫住了他们,走上前去,有些为难的道,“王妃说,只叫您自己过去,至于将军……”
闻言,言则景看了裴行俭一眼,淡声道:“你先留在外面吧!我娘亲见到你气出个好歹可就不好了。”
“好,则景,记住,我就在门外。”裴行俭道。
言则景点了点头,随即便进去了房中。果然宣和王妃端坐在椅子上,她的手里正拿着那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她的眼皮有些红肿,想来是哭过了的。
言则景站在一侧,等着她开口。她知道宣和王妃有个习惯,那就在自己念经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断。
大约过了一刻钟多些,宣和王妃才缓缓的睁开眼,对着言则景道了声:“坐下吧!”
“是,娘亲。”言则景从善如流的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像一个听话的好学生。
“我刚才念得是往生咒,祝愿李贵妃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孩儿,能早日登上极乐世界。”宣和王妃不紧不慢的道,“也是替你赎罪。”
“娘亲,我……”言则景正要说什么,宣和王妃却抬手打断了她。
她冷冷一笑,眼中带着伤痛和失望,缓声道:“我知道你在外面心狠手辣,甚至可以说是杀人不眨眼。但我以为你终究也还算是个有原则的人,不会滥杀无辜,不会对老弱妇孺动手。我以为你终究还是存了些良知的,却原来,是我高估了你……”
“娘亲,我没有害李贵妃腹中的孩儿。”言则景不喜欢被人冤枉,这要是换做旁人敢给她光明正大的扣屎盆子,她当即能让那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但对面这人是她的娘亲,她竟然也怀疑她迫害李若雪腹中的皇嗣,言则景觉得心中很委屈,很悲凉。这可是养育她二十多年的娘亲啊!难道她就不了解她的脾性吗?她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吗?她宁肯相信那些莫须有的猜测,也不相信自己养大的孩子,真是……
“没有?”宣和王妃的语气冷的几乎要结出冰来,她的手紧紧的攥着那串佛珠,指节都已经发白了,可见是强抑着怒气。她冷冷的望着林羽璃,沉声道,“你若是没有,宫里怎么会传出那种话?好好的,谁会冤枉你不成?”
“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谣传罢了!”言则景沉声回道。
“谣传?谣传怎么没见得说别人,怎么偏偏说是你害的李贵妃小产?”宣和王妃冷冷道,“那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你可知他多么重视!眼看着再过几个月就该出生了,现在一切却都被你给害的没有了!则景,我对你太失望了!”
这番话落到耳中,便是门外的裴行俭心中都不免一阵酸涩,更遑论言则景了!那可是她的娘亲,养育她二十多年的女人,她叫了二十多年娘亲的女人,她非但不相信自己孩子说的话,还关心皇上如何如何!即便言则景不是她亲生的,但母女俩朝夕相处的二十余年,难道就没有一丝情分了吗?
裴行俭攥紧了拳头,往前走了一步,又咬了咬牙克制住了。他现在还不能露面,那是她们母女俩之间的事情,他搅和进去,反而会更糟糕!现在他只能等,只能忍,只能静观其变。
过了好一会儿,房中又响起了言则景的声音,她的语气透出了难以忽视的疲惫,她说:“娘亲,不管您信不信,孩儿真的没有去害过李若雪和她腹中的孩子!我和您一样看重言景慕,又岂会去害他?”
宣和王妃没有说话,脸上依旧覆了一层寒霜似的,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娇柔温婉的气质。
言则景淡淡的望了她一眼,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淡声道:“您这般看重言景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您的儿子呢!”
闻言,宣和王妃脸色骤变,她狠狠的瞪了言则景一眼,抬手便将桌子上的一只茶碗狠狠的掷于地上。
言则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未待她说些什么,宣和王妃便厉声道:“逆子,你给我跪下!”
言则景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又怎么触到了母亲的逆鳞,亦或者,她是不是说中了宣和王妃的心事,所以才导致她恼羞成怒了呢?
心中的思绪万万千,言则景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她依顺的跪到了宣和王妃跟前,淡声道:“娘亲,孩儿错了,您别生气。”
宣和王妃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的面色苍白,整个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层戾气。在门外听到动静的莲姨赶紧赶了过来,跑到宣和王妃身后帮她顺气,眼中满是担忧的望着她道:“小姐,您消消气,消消气!万不可气坏了身子啊!”
宣和王妃深吸了几口气,心头的怒意和慌乱渐渐的平息了下去。她瞪着言则景,沉声道:“则景,害李贵妃小产这事,你认不认?”
闻言,言则景抬起头来,认真的望着她,不紧不慢的道:“敢问娘亲,孩儿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哼!若是你做的,你便去找皇上负荆请罪,他若是原谅你,那我也不会再追究什么。他若是怪罪你,该受什么惩罚,就受什么惩罚!”宣和王妃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的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错了就是错了,犯错就要接受惩罚!”
“呵……”闻言,言则景却苦苦一笑,她的眼睛酸胀,眼中布满了红丝,却落不下一滴泪来。
她望着宣和王妃,发现自己有些不太认识她了,这真的是自己叫了二十多年娘亲的女人吗?真的是那个温婉善良的娘亲吗?她这口口声声都是想把自己逼上死路啊!
“娘亲,我说不是我做的,您不相信,非要逼孩儿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言则景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她的语气好似在谈论晚上吃什么一般自然,她微垂着头,长长的睫羽掩住了眼中的情绪,整个人身上却透出了一种死灰般的绝望。
宣和王妃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却听言则景接着道:“等孩儿认下这罪名之后,再让孩儿心甘情愿的去领罚。娘亲可知,谋害皇嗣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娘亲您这是嫌孩儿碍眼了?想把孩儿往绝路上逼是不是?孩儿想问一下娘亲,孩儿到底如何招惹了您?或者妨碍了您?”
言则景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无波无澜,偏生听在心中却让人忍不住揪心酸楚。她这字字椎心泣血,不似控诉,胜似控诉!
一旁的莲姨都不免动容,忍不住偷偷的擦了擦眼角。她也觉得宣和王妃对言则景有些过分了,但宣和王妃是她的主子,她不能说主子的不是。而且她现在还在气头上,谁的话也无法听得进去,她想要开口劝说一番,也是做不到的。
门外的裴行俭早就拳头攥的死紧,他的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几乎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才得以控制住那自心底喷涌而出的怒意。这哪是为人母所做的事!她对于言则景根本没有一丝舐犊之情,朝夕相处了二十余年,对她却如仇人一般。
一个孝字压死人,明知道是宣和王妃无理取闹,言则景却只能听之任之,而裴行俭不想要言则景为难,也只能等在门外,忍着怒火。
虽然看不见屋里的情形,但裴行俭却能感受到言则景那心如死灰的情绪,他的心好似被揪成了一团。他放在心尖上宠爱的女人,却被那个她所谓的娘亲这般作践!
她对宣和王妃何其孝顺,而宣和王妃呢?却把言则景的一颗真心丢在地上,随意的践踏!言则景有多看重她们之间的情分,此刻就被宣和王妃伤的多深!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不辨是非,残忍恶毒的母亲!她不动一根手指,却把自己孩子的一颗真心给伤的支离破碎!有时候,比刀剑更恐怖的恰恰是来自最亲近之人的言语,它们会化作一支支淬毒的长箭,把人的感情和真心毁的体无完肤!
“错了就是错了,你便是再怎么狡辩也无法更改已经发生的事实了!李贵妃腹中的孩子已经不在了,这件事,终归是要还他们一个公道的!”宣和王妃语气平淡的道,“有因必有果,自己种下的恶果,便要自己承担。知错能改,佛祖会原谅你的!我也会为你向佛祖祈祷,乞求他的宽恕。”
“我不信佛,也不需要别人的宽恕!”言则景说着,冷冷的站了起来,她的眼中蔓延着浓郁的悲伤和失望,她眨了眨眼,再睁眼的时候,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她望着宣和王妃,恭敬的行了个礼,这才淡声道,“娘亲信也好,不信也罢!孩儿再说一遍,孩儿从来没有害过李贵妃的孩子!她的小产,与我无关!”
“你……”宣和王妃气怒的站了起来,由于起的太急,情绪起伏过大,她眼前一阵眩晕,多亏了莲姨及时扶住了她。
宣和王妃稳了稳心绪,这才厉声道:“你如此不知悔改,就不怕死后会下地狱吗?”
这句话已经堪称恶毒了,言则景的身子猛然一抖。她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宣和王妃,她的脸上仍旧是一片冰寒,寒意交加着怒气,让她那张绝美的脸此刻看起来却有些狰狞。
言则景没说话,宣和王妃也没开口,两人四目相对间,门忽然被推开,一脸怒意的裴行俭走了进来,毫不犹豫的走到了言则景的身旁,把她揽在怀里,冷冷道:“便是会下地狱,我也会陪着则景,不劳王妃您费心了!”
见到裴行俭,宣和王妃眼中透出一股子厌恶,她不想和他说话,好似会侮辱了她的身份似的。
“则景,我们走吧!”裴行俭柔声道,“你的真心要交付给值得的人,而不是给别人,任由她们践踏!”
言则景像是失了灵魂的人偶一般,任由裴行俭扶着往外走。宣和王妃见状,厉声道:“你给我站住!”
她的声音喊的太急,又因为太过生气,都失了往日里的风度。她的面容是狰狞的,声音是狰狞的,情绪是狰狞的,甚至是心也是狰狞的。只因为那莫须有的猜测,她便一口认定了言则景的罪行!
李若雪小产了,她腹中的孩子是言景慕的。她能知道言景慕此刻的伤心难过,这件事,便不能如此轻飘飘的揭过去!虽然言景慕碍于言则景的权势不敢深究,但她不会容许害死他孩子的凶手这般逍遥法外!
言景慕不能讨回公道,那么这个恶人就由她来做了!她用孝道压着言则景,必然要让她为此事付出代价!谋害言景慕的孩子,这种事是不能原谅的!
言则景现在一支独大,在宣和王妃看来,她是有动机谋害皇嗣的!因为一旦皇上绝了皇嗣,那么他的帝位终有一日是要在这些亲王之中选择的!而迫于形势,他能选择的只有言则景!
在宣和王妃看来,一切都是言则景的谋划,她想要吞并言景慕的江山,她不会让她得逞!言则景和裴行俭,一个是权势滔天的王爷,一个是掌握十万兵权的将军,他们两个联合起来,架空言景慕,夺权,谋逆,篡位都不在话下!所以,她不会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皇位只能是言景慕的,言景慕不在了,也该是她的孩子的!旁人没有觊觎的份,言则景也不行!
“娘亲还有事吗?”言则景没回头,语气中透出了浓浓的疲倦。她的眼睛很疼,很酸胀,但她却落不下一滴泪来。她现在的情绪已经麻木到了极点,达到了心如死灰的状态,所以整个人都像是无波无澜似的。
“你到底认不认罪?”宣和王妃不依不饶。
“哼……”言则景冷冷的勾起了唇角,眼中满是讽意的道,“不认!”
“你……”
宣和王妃未待说什么,门口却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人影站住的时候,她才发现是宣和王爷。他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给抽筋剥骨一般!
宣和王妃微微侧首,避开了同他的对视。言怀瑾刚才也在外面听了片刻,越听越觉得荒唐,气愤!这女人分明就是想要逼死言则景才肯罢休!
“则景,你们先回去。”林则焕面沉如水,出口的语气也透着浓浓的寒意。
言则景赶紧抓住他的胳膊,眼中带着乞求,低声道:“父王,别为难娘亲。”
言怀瑾神色微动,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满是心疼的望着她道:“好孩子,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她。”
言则景还想说什么,言怀瑾却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裴行俭带她回去。言则景稍稍犹豫了一番,便随着裴行俭离开了。
她知道言怀瑾不会真的对宣和王妃如何,顶多是两人不再见面罢了!言怀瑾是个有气度的男人,不会做出那种打女人的事情。
反正自己在言怀瑾那里的形象已经跌入了谷底,宣和王妃索性破罐子破摔。她由莲姨搀扶着坐到凳子上,而后便微垂着眸子转着佛珠等候他的发落。她已经是风烛残年,心也早已经死了,现在便是如何处置她,也无所谓了。
言怀瑾没有发火,他甚至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会儿,宣和王妃有些不自在的承受着他这不加掩饰的打量。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言怀瑾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宣和王妃心头微震,而后便赶紧垂下眸子掩盖住眼中的情绪。
言怀瑾年轻时就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气质又儒雅,当时便迷倒了不少少女的芳心。现在他年纪大了,虽然脸上有些岁月雕琢的痕迹,但同样的,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和洗礼,他身上的那种独有的魅力越来越大,举手投足间都会流露出一份成熟稳重又不失儒雅风流的气度。
现在的言怀瑾比当初更加新引人,无关外貌,气质使然!宣和王妃的心狂跳了两下,连手上那转佛珠的频率都开始乱了。
“柔儿……”言怀瑾一开口,宣和王妃手中的佛珠险些拿不住掉到地上去。
这是宣和王妃的闺名,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听到言怀瑾这般唤她了,故而一时间,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感。她眼睛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你那般维护皇上,我也知道缘由。”言怀瑾不紧不慢的道,完全没有理会宣和王妃骤然间惨白的脸色,他顾自道,“但则景自幼养在你的膝下,你对她难道就没有一丝情分吗?二十多年的养育,难道就比不上生育的感情吗?”
宣和王妃只觉得大脑嗡鸣,她的呼吸急促,强撑着意志才不至于昏死过去。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既然你对则景没有感情,那就不要再见她了!本王不希望她的真心一次次的被你这般践踏,你,不值得!”言怀瑾说着,冷冷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走出去之后,宣和王妃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他冷沉的声音道:“以后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王妃擅自召唤小王爷回府,听到了没有!”
“是,王爷!”管家回复了一声,随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宣和王妃自嘲的笑了笑,脸上早已满脸泪水。那声“柔儿”几乎要把她已经死去的心给唤活了,却在下一刻,又被言怀瑾狠狠的丢入了湖底,冰封了起来。
“小姐……”莲姨在一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有陪着宣和王妃一起哭泣,一起宣泄情绪……
回去的路上,言则景都似一个没有生气的玩偶一般,任由裴行俭将她横抱着,把她放在马上,把她拢在怀里,然后两人同乘一骑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府邸。
到家之后,裴行俭吩咐下人准备水,他亲自拿着毛巾帮言则景把手和脸擦洗干净。言则景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落在裴行俭的眼中,反而更加心疼。
“则景……”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紧紧的拥在怀里,像哄孩子似的淡声道,“心里难过你就要哭出来,没什么过不去的,有我在呢!”
言则景没有动静,连神色都没有变一下。裴行俭轻抚着她的脸颊,略显粗糙的手在她细嫩的脸上有些磨人。他叹了口气,缓声道:“我知道则景你看重亲情,但你这娘亲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她不在乎你。没有关系,你还有你父王,还有我!你何须为了个不在乎你的人这般痛苦?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这种事,任谁摊上也不会舒服。但你不要憋在心里,有什么情绪,你发泄出来,或者你打我一顿,只要你别憋在心里,憋坏了身子!看到你痛苦,我会心疼,王爷也会心疼,你便是不心疼自己,也该心疼心疼自幼疼爱你的王爷……”
裴行俭话音方落,言则景却哑声开口道:“我一直以为她是我的亲生母亲,直到上次……但纵使如此,有这二十多年的情分在,我依然视她如生母,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对她有孺慕之情。我以为,这二十多年的情分终归是抵得过非她亲生的遗憾。”
裴行俭没说话,言则景则继续絮絮叨叨的叙说着过去她和宣和王妃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她的语气一直很平缓,她完全沉浸在了曾经那温暖的回忆之中。
但曾经的回忆有多温暖,现实就有多么残酷。说着说着,言则景酸胀的眼睛溢出了一滴滚烫的泪水,她顺着她的脸颊落到了裴行俭的手背上,竟有着灼人般的热度。
裴行俭没有动,言则景也在继续讲述着往事,越来越多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涌了出来,断珠似的落了下来,她的声音愈发的喑哑,甚至还有几分哽咽。
裴行俭收紧了手臂,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为她擦拭眼泪,只是由着她宣泄情绪。她的心太苦了,她必须把这些痛苦悉数宣泄出来,才能腾出地方装下甜。从今往后,有他在,他会宠着她,护着她,成为她的依靠,让她的生活每一天都是甜蜜蜜的,让她不再尝到人间疾苦……
一开始,言则景只是默默的流泪,而后便是小声的啜泣,她的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前,大颗大颗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灼热的泪水像是渗透了皮肤落进了他的心里似的。他的心因为她的痛而痛!
到后来的时候,言则景已经哽咽不能语,唯有不断涌出的泪水宣泄着那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的痛苦,她的心伤,她的委屈……她一切的负面情绪,皆由着眼泪宣泄了出来。
裴行俭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发泄情绪,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后,言则景的哭声才渐渐弱了下去,她一直耸动的肩膀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但她没有起身,脸依旧埋在裴行俭的胸前,情绪宣泄了之后,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这不是裴行俭第一次看她这么失态的模样,但再被他看到,还是很尴尬的。
裴行俭似乎也看出来她的尴尬,他轻轻的笑了笑,温柔的抚摸着怀中言则景的头发,她靠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但他知道,她其实并没有!
“则景……”裴行俭温声道,“不管你在外人面前是如何的强势,如何的坚强,但我希望你在我面前的时候可以摘下面具,完全的做你自己。你也是个人,自然也该有软弱的时候!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心中不舒服的时候,我希望你不要憋在心里,至少还有我陪在你身后,永远的支持着你,知道了吗?”
言则景没有动,裴行俭叹了口气,俯首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片刻之后,言则景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饿了。”
“好,我这就叫人传膳。”裴行俭欢声说着,忍不住再次吻了吻她的脸颊,而后对着外间喊道,“来人,把晚饭端来!”
“是!”外面传来了莫失的声音,过了没有几分钟,便有人端着重新热过的晚饭放到了桌子上。
言则景之前一天没吃过什么东西,又和裴行俭耗费了许多力气,晚上又痛哭了好一会儿,现在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下人准备了两人份的晚饭,言则景默不作声的快速又不失优雅的端着饭吃了起来,这模样看起来的确是饿坏了。裴行俭原本不算太饿,但是见她吃的这么香,他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两人饭桌上没什么交流,但裴行俭一直帮言则景夹菜,言则景偶尔也会回敬他一番,一顿饭倒是其乐融融的满是温情的感觉。
虽然言则景今夜在宣和王妃那里受了不小的委屈,但这也间接的促使言则景和裴行俭的感情更近了一步。言则景已经习惯了掩藏情绪,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她一直是一副冷硬毒辣的形象,这么多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那张面具,轻易也摘不下来了。
便是她的贴身侍女江素兮和江饶眉,虽然很得她的信任,但也没到了完全交心的地步,她的情绪,她的软弱依旧不会轻易的示于她们跟前。
便是宫浅渊对言则景百般体贴,也未曾走入她的内心,她一直把他当作一个亲人,亦未曾把软弱的一面展示给他。
但如今,言则景却在裴行俭跟前痛哭了这般久,这其实就意味着她已经把心真真正正的交给了他,也代表着裴行俭被她划入了自己人的行列。
虽然很心疼言则景被宣和王妃伤了心,但裴行俭同时也是高兴的,他的则景是真的接纳了他,他如何不高兴。
吃过饭,两人收拾了一下便睡下了。但两人躺在床上,其实都一时半刻睡不着,他们心里都在想着李若雪小产的事情。虽然言景慕没有追究他们,但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揭过去的。
明日两人还要去上朝,虽然都没有什么睡意,但也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次日,两人在上朝的时候,便发现那些同僚们看向他们的眼神很是莫名其妙。言则景大略想了想,也能理解他们这眼神中的含义。毕竟她和裴行俭是成婚了的,在外人眼中,他们两个是男人结合在一起,自然会引起这些人的鄙视。
北辰虽然有不少好男风的人,但堂而皇之的和一个男人结婚的人,她言则景和裴行俭则算是头一例。既然两人选择了在一起,自然不会在意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