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不宁,林庶所致。”萧揽玦口中如同吃了苦瓜,低着头在屋里踱步,忽然抬头:“剑昀,这事本王该如何是好?”
剑昀负手侍立,待到萧揽玦问起,他立刻答道:“殿下,安宁镇地势所致,常常发生暴雨灾害,本与林致无关。况且,就算真有鬼神,那石头也绝非鬼神之手。”
“你说的没错,本王也是这么想,说下去。”萧揽玦皱着眉头,心想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兄弟你倒是说重点啊。奈何身边却只有这么一个心腹,只好耐心听下去。
“殿下,林明轩本是戎守边疆大将,此次却突然赶回,以下官之见,必定是为了他姐姐林月然之故……恰巧这个石头也在这时候出现,我料想,应当就是他从中作梗。而那个所谓的张半仙,估计也是他花钱请来的道士。”剑昀面容严肃。
萧揽玦表面点头,心中苦笑:剑昀是个直爽的侍卫,让他去舞刀弄剑,与人厮杀,他最在行,可是要说这出谋划策……似乎真的不行。他说得都是些浅显道理,却没个办法对策。
“我大楚人民对神鬼敬畏有加,乃是百年来的习俗,神鬼之意,在百姓心中拥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无法撼动。林明轩这次敢于如此顶撞殿下,也是仗着拥有‘神鬼’这一理由,百姓不会跟他作对。”
“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们怎么办是好?”萧揽玦摇头笑了出来,哎,自己也不生剑昀的气,他身为护卫,能够在这个时候认真给自己理清思路,实属不易,自己要是还生气,那也太没气度——要成大事,怎能没有气度?再者,剑昀对自己一片赤胆忠心,他现在又如此认真思考,自己万不可冷了他的心。
“这个……下官只善沙场作战,与人拼杀,这出谋划策,实非下官之长……”剑昀低头抱拳。
“哎……你已尽力,不必自责。”萧揽玦摆摆手,一瞬间身影似乎单薄了不少。
林致跟自己经历这些种种,如今虽无男女之事,可是却真称得上心心相通,称得上挚友也不为过。这样的红颜知己,眼下被人陷害落于狱中,自己的心仿佛被冰凉的刀插了个透。
颓然坐入太师椅,萧揽玦目光空洞,望着青石地板,喃喃自语:“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剑昀嘴唇微动,似乎在踌躇什么,看到萧揽玦这副落魄神色,终于下定决心,抬头道:“殿下,其实殿下想要找人出谋划策,为什么忘了那个人?”
“那个人?”萧揽玦蓦然抬首,一时间有些发愣,“哪个人?”
“殿下怎能忘记?此人乃是佛家高僧,当年封藩之时,先王请了十一位高僧,给各位藩王讲佛传经……”剑昀盯着萧揽玦的眼睛。
萧揽玦似乎透过剑昀的眼睛看到了当年之事,他嘴唇微张:“你是说……道玄?”
“正是此人。”剑昀微笑点头。
萧揽玦似乎又看到那个身穿土黄色袈裟,眉清目秀,品相端庄的僧人。那日,十一位僧人在广场上盘坐念经,自己等十一位藩王便是在这些僧人之间游走交流,每人选一位僧人。
其他僧人都是等自己问话,然后对答。可是这个道玄倒是跟别人不同——他一直闭着眼睛,对其他藩王的问话只是微笑略答,直到……
直到自己走到他的面前。
“殿下请留步。”
萧揽玦走到这僧人面前,却见其闭目念经。他轻笑一声,心想要不是父王之命,谁会要你们这些混吃混喝的道士和尚?本想直接走开,僧人却突然张眼开口。
“殿下,请听小僧一言。”道玄眉目清秀,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邃的光。萧揽玦被他目光中的一种深邃东西所吸引,竟然停住了脚步。
“大师有什么见教?”萧揽玦换上微笑,心里其实已经在骂人了:死秃驴,你让我听我就听?到底谁是藩王?
可是想想算了,要是被落下个“不尊佛法”的骂名,自己以后也别干了,直接被削藩了事。
“小僧法号道玄,有大礼相赠。”道玄眼中露出一抹神秘,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哦?”萧揽玦轻笑一声,“不知大师有何礼物要送我?”
道玄突然轻轻压低声音,“要送大王一顶白帽子。”
“白……”萧揽玦何等的聪明,一听之下,浑身竟如同电击,可是好在他心智颇坚,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衬衣黏在背后,他也没说什么,瞪了道玄一眼,拂袖离去。
道玄微微露笑,再次合眼念经。
他会回来的。
萧揽玦此时心跳极快,大脑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全是嗡嗡声——那僧人故意尊称自己为“王”,所赠之礼是“白帽子”。王上加白,那是什么?
萧揽玦感觉浑身鸡皮疙瘩不停冒起来,头皮发麻。
这僧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可是……萧揽玦感觉心里一块隐蔽的地方被这僧人的话勾引的直痒痒。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心思?
虽然“不想当将军的小兵不是好小兵”,可是却不是人人都真的敢妄想当皇帝的。自己这些兄弟藩王之中,萧揽玦认为,敢于有这样胆大妄想的人不过三人之数,还包含自己在内。
已经走到了广场另一头,萧揽玦突然站住了脚步。
道玄闭着眼睛,可是他缓缓露出微笑,似乎能够看到那个立在远处,正在静静挣扎的背影。
他会回来的,我不会看错。
略有些喧闹的身边,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你跟我来吧。”
道玄嘴角上扬:“遵命,殿下。”
……
从那以后,道玄每天都要跑到自己府上。
别人家的僧人都是念经讲佛,这家伙行了,每天天还没亮就蹲在自己门口等着,一进门,自己还在洗脸呢,他就开始长篇大论了——没有半点与佛法沾边。
“殿下,您的才能远非其他藩王所能企及,如何能够甘心当藩王?况且,殿下的皇兄如今准备传位太子——太子何德何能,如何能够与您的仁德相媲美?这天下,理当您来……”
“大师,今天我很累了,还是改日讲佛吧……”
“殿下刚起床就累了,果然非同常人……那小僧今日告辞。明早再来讲禅。”道玄也不气,面带微笑,礼数周到,这一点倒是颇有得道高僧的风范。
可是他翩翩而去,第二日又是早早来到府前,进门之后,又是鼓动萧揽玦造反。
对于自己没能当皇帝这事儿,萧揽玦心中的确有不忿之意,可是再怎么不忿,也是拿不定心思来造反——自己的侄子做皇帝,也未对自己有什么不好,况且,造反这事情一旦失败,那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自己要是老老实实当一个藩王,倒是可以衣食无忧,跟皇帝的区别也不是很大嘛……
于是每天道玄就会来府上“讲佛念经”,而萧揽玦也没有把他赶走,每天也都见他,可是唯独对他宣讲的内容没有什么表态。
就这样,一晃两年过去了……
端王府上念经讲佛的高僧,这事情已经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其他藩王早就断了“念经讲佛”的早课,可是偏偏端王不同,他竟然坚持了两年!
实在是一心向佛的善良之人,德行出众——皇帝甚至还特地派人过来夸奖了一番。
萧揽玦跪在地上,似乎满心欢喜的领旨谢恩,心里那个气啊:你个毛都没扎齐的臭小子,跟你舅舅玩什么夸奖啊,你老子都不敢跟我这么玩!
当年,皇太子也是对萧揽玦敬畏三分。虽然身为皇太子,可是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心知肚明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也不去招惹萧揽玦这个不定时炸弹。
最后皇太子终于当了皇帝,可是没想到刚过了两年时间,就大病不起,最后把江山传位给了自己的太子。同时把自己十一位兄弟派到边疆去当藩王。
……
现在剑昀提醒,萧揽玦一拍大腿:怎么把这家伙给忘记了,整天鼓动自己造反,自己也该来试试他的本事了。
“快,去请道玄大师到府上讲禅!”
“遵命!”
道玄依旧是那身土黄色的僧衣,面带微风般的微笑。一如正堂,便是双手合十,低头念道:“阿弥陀佛,小僧这两年来的功夫没有白费,殿下终于醒悟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来人啊!上酒!”
“啊?”萧揽玦一脸懵逼,上酒?上什么酒?你小子不是和尚吗——而且还是得道高僧咧,你要闹那样哦……“大师……今日相邀,其实是有事情想要垂询……”
“小僧明白,小僧明白,这种大喜之事,怎么能少了酒?”道玄满面红光,看他那样子,似乎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天知道贫僧胸中远大抱负和城府苦苦等待了多少年!今天终于把这个不开窍的野心藩王说动了,真是阿弥陀佛,无上道人显灵,玉皇大帝开眼,耶稣圣母保佑啊……
萧揽玦和剑昀面面相觑,两人眼神都在问对方:这tm什么个情况?!
“大师——大师恕我多言,您是佛门高僧,不是不能喝酒的吗?佛家有清规戒律……”剑昀微微抱拳。
“哦哦,你说这个啊,”道玄扯了扯自己的僧衣,大方笑道:“唉,干大事不拘小节嘛——何况,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没错的啊!”
“……”
剑昀退下,负手而立。
搞什么?这我来不了,殿下你来搞定吧!
“大师啊……其实今天相请,并非是为了平日里讲禅的内容……”
“哈?”道玄脸色一凝,眼睛轻合,再次睁开时,睿智的眼神直刺萧揽玦心口:“原来殿下是为了安宁镇之事——殿下忧国忧民,实在是胸怀天下之心胸,此等远大志向,常人所不敢有也。”
“……”萧揽玦叹了口气,这道玄的确智慧超人,他先说“安宁镇之事”,说明他知道自己是为了林致的事情找他,接着却话锋一转,进而又来鼓动自己造反。怎么说呢,是该说他坚持不懈好呢,还是说他贼心不死好呢?
“虽然小僧本意不是为此事而来,可是既然殿下需要,小僧当然竭尽所能。”道玄见萧揽玦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自己脸上表情倒是保持的淡然沉稳。
“大师肯帮我?”萧揽玦激动地向前一步,差点就抓住了道玄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