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将军娘子不好惹 > 第一章庄周晓梦
    第一章庄周晓梦

    天高云淡,北雁南归,阶前菊英铺锦,院中梧叶飘黄,恰是秋光正好的时节。

    孔元初凝神望着手中的茶盏,黑底白毫,古朴润泽,这样品相上乘的兔毫建盏,漫说在后世身价百倍,就是当世,也不知作价多少上好丝绢。

    现如今,这兔毫盏只不过是她这个不足十岁的小娘子寻常使用的物件儿。果然是清贵人家,讲究的是低调的奢华,孔元初心中腹诽,面上却淡然无波。

    不远处正在做绣活的葛覃抬眼看了下元初,心道:小娘子眼睛生的真是好,清泠湛然,盼顾间似有光华流转。现下却沉迷于茶道,一盏茶吃了半晌不说,一个空茶盏也能看半天。

    这样想着,葛覃却没有注意到,孔元初盯着兔毫盏的眼神渐散,思绪早已飞远了。

    半年的时间,足以让元初了解这个时代,虽然还有些疑惑之处,但暂与她无碍。此时当是北宋以后,却非南宋,已然不是赵家天下,而今国号卫,国姓为李。

    宋末靖康之变,天下大乱,本朝太祖皇帝揭竿而起,于马上得天下,逐金人于北海,扫六合而靖宇内,建立卫朝,立国已有七十余年,现如今是昭明五年,在位的是本朝第三个皇帝。

    得到这些信息是元初在父亲的书房里奋战数日的成果,虽然繁体字难不住家学渊源的她,但断句读绝对让人怀念标点符号。

    元初不知道历史出了什么偏差,这大卫让人颇费思量,国力强盛,疆域广阔,一扫宋朝重文轻武的风气,军事力量强大,很有些大唐气象。

    鉴于自己穿越的事实,元初一度以为这位让历史跑偏的太祖也是穿越来的,可观察良久,并没有发现有后世的痕迹,倒是很多地方都透出唐代的信息,比如官制,三省六部的职权更接近唐朝。

    元初轻啜一口茶,不觉庆幸毕竟时间的长河已经流过北宋,宋代的习俗也不少见,起码这茶已经不是唐代的喝法了,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对着加了油盐酱醋诸般调料的茶怎么下口。

    唐风宋韵并存,元初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也就抛诸一边,反正她如今有的是时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跟元初切身相关的是她如今的身份。原本就出身书香门第教育世家的她,如今还是换汤不换药的投身在教育世家,还是天下第一家。

    不错,她目前就是孔子嫡脉,圣人裔孙。

    不过让元初困惑的是,阿爹的封爵,不是自宋仁宗之后,千年不变的衍圣公,却是承袭唐朝封号的文宣公,莫非真像自己想得那样,那位太祖是从唐朝穿来的?

    靖康之变,几欲亡国灭种,这位太祖皇帝冲锋陷阵刀头喋血才驱逐外侮,开国后极其重视兵将武力,然而经过有宋一代的重文轻武,文臣很难接受武将地位的大幅提高。

    为了平衡文武关系,太祖皇帝在重武的同时,大肆抬举孔府的地位,把儒生士子的精神领袖孔子放到最高的位置,加号“大成”,称“大成至圣文宣王”。其嫡长一脉文宣公,品级地位更是一升再升。

    到如今文宣公已经是正一品,为文官第一,朝见皇帝时班列群臣之首,爵位更是位比诸王。

    文臣心理得到平衡,又因文宣公实权一般,不会给武臣造成实际影响,由此文武之间呈现出微妙的平衡状态。

    孔氏一脉人口繁茂,但经历了宋末战乱之后,多是散落各地。特别是嫡系随遗宋南迁,卫朝开国之后,颇不待见当时南迁的衍圣公,衍圣公审时度势,知道南宗传承已不可为,只得兄终弟及,把爵位传给了留守曲阜的幼弟,也就是元初的曾祖父,卫朝首位文宣公孔端信。

    因此文宣公府人口倒也简单,现任文宣公孔哲不过弟兄三人,奉了萱堂,各领子女居于府内。二房现有二子二女,文宣公膝下无子,只得二女,长女孔元初,曾祖名下排行第十一,乃文宣公妻鲁国夫人姜氏所出;次女孔元开,排行第十二,妾周氏所出。

    孔哲尚有两个叔父,早已分府别居。这个时代,如此人家,没有嫡亲的兄弟……也难怪原主莫名其妙的就淹死了。

    不过元初确是不怕的,上辈子她师父曾经得意的向她祖父炫耀:“咱家孩子,走到哪儿都能过得好好的。”

    元初心中一叹,念及自己另一时空里的至亲好友,行走天下的快活自由,即便性情散淡如她,也不禁心下怅然。

    对于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机缘,元初很是无语,她本来是在黄河里救人,却在这边被从沂水里捞了上来;她本来救的是个孩子,可给捞上来却成了孩子。

    孔元初,八岁,孔子五十代裔孙文宣公孔哲嫡长女。或许,她的一生就要以这个身份度过了。

    按说她这次也算投胎……借尸借的好——元初肯定自己是借尸还魂,因为她穿过来时,这身体已经没了气息,她也没有任何关于以前的记忆,只体会到遗留的些许愤恨和不甘——但自由自在惯了,现在总是有各种不如意。

    好在元初记得师父的教诲,道法自然,人力不可及之事,就顺其自然,尽人事之后,且听天命。

    “小娘子”,帘栊响处,侍女卷耳唤回了元初的神思,“阿郎着人传话,今日诸事已毕,小娘子若是要看书消遣,便可动身往内书房去”。

    元初一顿:“阿爹可在书房?”

    “阿郎正等着小娘子,或是马上就要出门”。

    元初起身,旁边葛覃递了件鹅黄色掐边绣折枝梅的半臂过来,笑道:“小娘子一听去书房,就什么都顾不得,天凉了,记得添衣。”

    卷耳和葛覃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本是元初母亲姜夫人跟前的人,只因先前元初落水,底下伺候的人几乎换了一个遍,文宣公千挑万选了四名身家清白的女使给元初,姜夫人觉得四人皆年纪幼小,万般的不放心,便把自己得用的这两个侍女给了元初贴身伺候。

    卷耳和葛覃倒也不负所望,凭着年长几岁,又心思缜密灵巧,服侍元初端的细心周到。

    元初由着二人把自己收拾利落,便带了卷耳和几个蓬头小婢往内书房而去。

    时近正午,秋天午后的阳光正好。沿着路边一排银杏树黄灿灿一片,如金似锦。

    元初暗自点头,这景色着实怡人。

    正欣赏间,忽见左边小路上转出几个人来。“十一啊,整天连个影子也不见,这是去何处?即便你不待见姊妹们,也该每天到祖母跟前尽尽孝,这每天瞎逛算怎么回事!”

    还没看清是谁就听到一串高亢的指责,换谁也心中不爽。元初面无表情看了对方一眼,淡淡说道:“六姊姊且慎言,我的孝心如何,不劳六姊姊操心。这文宣公府内,我有不是,自有爷娘教训。”

    言下之意,我孔元初才是文宣公的嫡长女,姊妹群中最为尊贵,你便是姊姊以后也不过就是旁支。

    对面青襦红裙的女子气的白了脸,原本清丽的五官略有扭曲。“孔十一!你神气什么!文宣公府以后还不知道谁做主呢!”没有兄弟,这偌大的府邸最终还不是落到我们三房手中。

    气急败坏之下如此口不择言,果然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不过骄纵一些,并无多少城府。

    元初神色一厉,语调却依旧平稳淡定,道:“六姊姊,文宣公乃官家册封,我阿爹为孔氏宗主,也是你的伯父,岂容你信口雌黄!六姊姊此言,可谓不忠不孝之极。难道说,你这话是跟三叔三婶娘的学来的?”

    “你,你……”孔六娘元贞,也就是元初二叔的嫡女,一时无话应对。元初也不想跟她继续计较,如果不是孔六娘三番四次的找茬,元初才懒得理她。元初摇摇了头,转身去了。

    孔六娘素来有几分骄纵,哪受过这些排揎,恨恨的跺脚道:“眼看着就绝户了,还一副目下无尘的鬼样子,你给我等着,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身份再高贵又怎样,不过就是个绝户女,以后毫无依仗,还不是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旁边侍女春兰迟疑道:“自从上巳节落水,婢子总觉得十一娘子有些不一样了,就好像……就好像……婢子一时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十一娘子如今对什么都淡淡的,实际上……”实际上不管喜怒,都透着冷淡,好像谁都不往她心里去了。

    孔六娘哧声道:“怕是吓丢了魂了吧!”

    元初却不管她们主仆有甚言语,一径往阿爹的书房而来。

    内书房是文宣公孔哲读书起居和会见知交的地方,亦是常与心腹属下议事之所,府内女眷等闲不得入内。因为孔府乃是前衙后府的格局,一天之中,除非公堂上开衙理事,孔哲泰半时间倒是都在内书房。

    由此即便孔哲许了元初这个掌珠到内书房看书习字,但进出书房也是见缝插针,故而元初极为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阿爹。”元初给父亲见礼已毕,见父亲冠带整齐,外罩了氅衣,更显得眉目舒朗,文雅温和。知道孔哲这是要出门,忙道:“阿爹这是出去么?天色已然不早,可是要赴宴请?”

    孔哲笑着点头:“我儿哪里来的神机妙算,阿爹正是要去赴宴。端木兄一去泉州经年,前日刚刚回转,阿爹正要与他接风洗尘,反倒让他占了先,先递了帖子约我过府一叙。”

    元初来了兴趣:“请阿爹转告伯父,就说‘十一娘拜上端木伯父,伯父大安,今日可有泉州来的稀罕物与儿品鉴’”。

    “一年大似一年,还与你伯做这等小儿之态。”孔哲虽如此说,却是满眼俱是笑意。

    父女又说了几句家常,孔哲又吩咐了一旁侍立的卷耳好生伺候,便起身离去。

    看着文宣公挺拔稳重的背影,元初有一瞬间的怔忪,回首不觉叹息,阿爹爱女如珠如宝,只可惜原主已去,她自异世来,时日尚短,还不能完全把孔哲代入父亲的角色。

    况且她上一世自有慈爱父母,感情深厚,以至于元初对孔哲敬爱有之,亲近不足,她心里明白却也无可奈何。

    元初前世也是出身书香世家,家里都是做学问的,除了教授就是副教授。祖父更是闻名遐迩的国学大师,从小就被祖父耳提面命,再加上一个研究宋史的亲娘,自己又是学古代文学的,无论古汉语还是文史知识水平都不差,这也是她到了孔府也能不露怯的原因。

    几个小婢在书房外远远的伺候着,只卷耳随元初进了书房。

    元初捡看着书册,一旁卷耳斟了烹好的香茶过来,笑道:“小娘子莫要又看得入了神,连茶都忘了吃一口。”元初摆摆手,卷耳便退到了门外,掩上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了元初一人,她快速又仔细的翻看着书籍以及书房的摆设,脸色却越来越凝重,直至完全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