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南宗的来的人进了文宣公府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元初就得了消息。族老们商量大事,自然不会知会她这么个小娘子,甚至姜夫人也被排除在外,只有太夫人才有列席听听的资格。
但他们却绕不过凌寒去,孔哲身后的承嗣问题,虽然是孔氏一族的宗族家事,但事关文宣公的爵位,实乃国事。在现任文宣公不能理事的情况下,公府内外事物,自是要通报作为文宣公辅官的凌掌书。
元初站在自己跨院的中庭,抬头望着瑟瑟的光秃的枝头,心中有一种荒谬的感觉。都说人走茶凉,阿爹这人还没走,在那些人眼中,他的价值就只剩下了“文宣公”三个字。
自从阿爹传出了危重的消息,他亲娘也不过就亲自来看过一次,南宗的族老也只在阿爹的床前一站一坐的功夫,就着急忙慌的去争那爵位去了。
她刚刚在阿娘房中宽慰了几句,这几日阿娘日渐忧愁,元初也只得拿言语开解,让她不必忧心,保重自己要紧。可其实元初并不擅于安慰人,她习惯了有事就解决事,忧愁思虑于事无补,大不了就闹个天翻地覆,起码心里痛快。
倒是阿爹,这几日好似想通了什么似的,精神好的时候叫了师兄来密谈,不时吩咐汉广、河广去料理些什么。
而阿爹不知道的是,不过个把月的工夫,她阿娘已经遭了几回算计,吃的,用的,甚至花草装饰,时不时就被加了料。若不是元初警醒,又有青黛把关,萧姊姊也每天都过来看顾,阿娘腹中的胎儿怕是早就不保了。
这几天她下狠手处置了一批人,这才消停些。
正想着,就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由外而来。元初从通往正院的月亮门望去,就见凌寒疾步进了院子,没进上房,折身向元初的跨院行来。
师兄一向谨慎守礼,虽然元初年纪尚幼,若没有特殊原因,他也不会这样大喇喇的直接进元初的院子。
元初往外迎了几步,兄妹俩一照面,元初就发现凌寒怒气冲冲,一张俊脸如覆冰霜,双目却似要喷出火来。
凌寒冲元初一摆手,桃夭打起帘子,二人进了屋。
“十一,事情非常棘手,愚兄现在心浮气躁,先在你这歇歇脚,一会儿在去见恩师。”凌寒跟元初解释。
元初点头,“师兄不妨跟我说说,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凌寒看看元初,叹了口气,才缓缓的说了这两天的经历。
南宗此来,明摆着是对失了爵位的事耿耿于怀,自从去爵,南边的日子就渐渐不好过了,这样下去不出几代,就跟普通黎庶没什么区别了。
碰到文宣公病危又无嗣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岂会错过?一得到消息,便忙忙的赶来。言语之间,无非是那边才是嫡长一脉,孔哲身后,就该归还爵位,全然不提他们是怎么失去资格的。
而孔府这边,分成了两派,族中的意思是过继子嗣承爵,而太夫人却一力主张兄终弟级,自然该由嫡幼子孔执承位。这三方算下来,争执了几日,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过姜夫人肚子里的孩子。
凌寒心中寒凉一片,却不能由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就说他将恩师有后的事已然上报,此种情况下,兄弟或者过继子嗣都不能承爵。
凌寒压根就没提南宗那边,这事他们自己看不清,那边罢爵明摆着是上面的意思,不然前朝的衍圣公也不可能把爵位让出来。这时间长了,子孙们怕是记不住了。
凌寒话一出口,算是捅了马蜂窝,刚刚还吵成一片的人现在一致掉转头冲他来了。
别人还有几分顾忌,太夫人和孔执就差指着凌寒的鼻子骂了,说凌寒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们孔家的事由不得他姓凌的掺和,让凌寒等着他们商量出结果来,乖乖上报就是。甚至威胁凌寒,小心被赶出曲阜。
宅门里的风浪凌寒经历了多少啊,哪怕这个,甩袖就走,不伺候了!
孔元初听罢不由得磨了磨牙,想得美!这么容易就让他们拿了爵位去,也得看看她孔元初乐意不乐意。
她不稀罕爵位,却不能让人欺负,真要逼得她火上来,最不济也得弄个鱼死网破,好教世人看看这圣人门第里的丑恶嘴脸。反正她阿爹有救驾之功,即便没后嗣,他身后官家也会安排妥当。
跟元初说了半天,凌寒心气顺了些,起身要去看望恩师,元初陪着一起往上房去了。
刚在孔哲跟前说了没几句话,就听外面汉广传话:“阿郎,汴京来了天使,有赦旨到。”
孔哲一惊,挣扎的动了动,凌寒忙伸手扶住,“恩师且慢,官家知道恩师的伤势,不会因为您不能起身怪罪的,恩师且安心,寒去迎接天使。”
说着凌寒匆匆去了。
谁知片刻的工夫,又来人传话说宣十一娘子接旨。元初有些惊讶,这赦旨跟她有关系?抬头去看阿爹,孔哲示意她快去,元初这才由着葛覃略略的整理了仪容,往前院而去。
孔哲看着女儿的背影,若有所思。
“……文宣公孔哲嫡长女……赐以汤沐,封宁国蓬莱县主,食邑五百户……诏书如右,符到奉行。”元初接了赦旨,面上一派淡然恭敬,心中却思量开来,宁国,这两个字是最重要的,挂上宁国两个字,那说明这个县主是实打实的,有俸禄,更重要的是有封地食邑,虽然本朝封地都是虚的,但在蓬莱县享有五百户食邑,却是不差的。
元初刚刚扫了一眼,天使她自然不认识,可这副使可是熟人,正是易煊。见元初看过来,易煊长眉一挑,凤目中竟然透出几分关切来。
元初有些奇怪,这位不是去尼山读书了么?什么时候回的汴京?一个小毛孩还当上了副使?元初一点没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是个更小的毛孩。
新鲜出炉的蓬莱县主孔元初,从前院回来得到了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要知道皇家宗室的封爵诰命,向来难得封给外臣。就说前朝赵宋,宰相赵普以开国之功,名将高怀德以驸马之尊,他们的女儿才得封县主。
有人越想越气不过,刀子似的的目光只管往元初身上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