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刚到这个时空的时候,是比较谨慎的,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古代的小娘子。可谨小慎微不是元初本姓,时间长了她胆大肆意的性子便很难掩盖,再加上孔哲夫妇对她甚好,遂以大难不死性情大变为借口,也就渐渐放开了。
这是放飞自我的后果么?孔哲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为甚一点也没表现出来?现在挑破又是什么意思?既然孔哲能看出来,那还有没有其他人怀疑?
一堆问号钻进了元初的脑子里,纷乱如麻,让她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在孔哲洞明又夹杂了丝丝痛苦的眼神下,她更加踌躇了起来。
屋内一时寂静无言,好半天,元初才开口说道:“我自异世而来,至于如何到此,我亦不知。”既开了头,元初便不打算有任何隐瞒。
“我因救人而溺于黄河,相必是亡故了,谁知道睁眼却在沂水里,我会水,因此上才得救,才知道自己成了另一个人。”元初尽量让自己的声调舒缓,但随着的话音,孔哲眼中的痛苦越发深刻。
“虽然我并没有原来的记忆,但却知道我——原来的十一娘,4并非是自己落水,我醒来的时候,感觉水下有人,我拼尽平生的力气才挣脱出来。后来我也查过,虽没有切实的证据,但蛛丝马迹都指向孔六娘,或者说三房。”说道此处,孔哲眼中的痛楚犹如实质,浓郁的简直要溢出来。
元初已经冷静下来,抬眼与孔哲对视:“公爷,事已至此,亦非我所愿,我已倾言相告,不知公爷是何章程?”
孔哲一听元初以“公爷”相称,就知道她这是表明在用自己的身份跟他对话。他压了压心中对逝去女儿的心疼,开口问道:“你是到底是何人?”
“宇与宙皆不相同,我一时也无法说清楚,总知我的来处跟这里是两个世界。”
“出身如何?”
“书香门第,大儒之孙女,高道之劣徒。”
“姓甚名谁?”
“姓元名初。”
孔哲就是一顿,接着问道:“生年几何?”
“二十有四。”
“于归何处?”
“不曾婚嫁。”
孔哲一顿,“不曾?”
元初点头道:“我并无婚嫁之意,如今依然没有。”
孔哲有点惊讶,略略提高了声音:“仍无此意?”
“对,此间大不同,女子地位实在是太低,我想我无法那般活下去。”说着元初摇摇头,又加上一句:“太吃亏了,这种赔本的买卖如何做的。”
看着孔哲无语的表情,元初赶紧转开话题:“这样岂不是正好,我无意嫁人,便不在意名声前程,自然可倾力护住家人。”
“虽然我并非公爷之女,但这个身体确实是公爷的亲骨肉,虽非我的本意,但确实是我得了好处,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必然报答一二。以后有了阿弟,倘若公爷真的闯不过这一关,我愿长留孔府,抚养幼弟,奉养阿娘。”
孔哲闻言,沉吟不语。在元初都要以为他不会同意的时候,才听见孔哲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
“你觉得能护住她们孤儿寡母?”
“公爷已知,我非幼童,心智、胆色也是有的,我也曾从师学艺,手下也有几分真功夫,虽然要从头练起,但如今的天分根骨都不差,这两年我已略有所得。”
对于元初会武功这件事,孔哲是真的有些诧异,实在是他家的小娘子,从来还没有这个路数的。
这次孔哲略一沉吟,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行事如何,性情怎样,这两年来想必公爷自由判断,不然今天公爷也不会跟我费这个工夫说这半天话。”早暗地里出其不意的给处置了。
孔哲对这个便宜女儿的通透还是很满意的,枯瘦的脸上越发严肃,盯着元初的双目一瞬间精光大盛。
“你可愿立誓?”
元初整了整衣饰,在中堂的香炉中拈了三支香,走至门前,对天拜了三拜,口中掷地有声:
“今有异世之人元初在此立誓,阿爹身后,必保幼弟无忧,承爵承嗣;必孝养阿娘,以尽天年!”说罢又是三拜。“皇天后土,日月为鉴,如违此誓,神魂俱灭!”
她元初如今所有的,就是这一缕残魂了。
元初起身走到孔哲的床前,撩衣跪倒,行了稽首大礼,“伏请阿爹明鉴!”
这一声阿爹,孔哲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半倚在床上摆了摆手,然后意识到俯首在地元初看不见,忙叫“我儿免礼”。
两年的时光,元初对这个家的重视和付出,孔哲都看在眼里,这也是他诸般怀疑也没问出口的原因。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久于人世,身后留下孤儿寡母面对诸多算计,一个不慎性命堪忧,不确定元初的身份和态度,他如何放心的下?
孔哲招了招手,让元初近前来,温声说道:“十一,休怪为父这般作态,实是人之将死,顾虑重重。你我能为父女,虽则时日短暂,想来也是缘分使然。你既视我为父,那为父今有一言你须记得。”
孔哲略歇了歇,才接着说道:“如你实在不想嫁人,为父依你所愿,会为你铺好以后的路。如你改了主意,日后有如意郎君雀屏中选,你随心所欲便是。”
元初蹙了蹙眉,她是真没这想法,正要说话,孔哲一摆手,“不必如此固执,人生漫漫,此一时彼一时,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变?为父以你阿弟外傅之年为限,在此之前,令你在家尽孝悌之道,有父命在,别人也说不得你什么。”
元初倒是没想到孔哲替她考虑的如此周全,外傅之年,也就是十岁,等尚在娘胎的阿弟十岁,她就十九了,相必那时谁也奈何不得她了。想到此便痛快的应下了。
孔哲想了想,从床头的宝盒中取出一物,留恋的用手指抚摸了几下,递与元初。“此乃欧冶子所造鱼肠剑,我少年时阿爹赠与我的防身之物,你既有身手,就送与你吧。”
元初双手接过,只见此剑尺来长,比匕首长不了多少,拔剑出鞘,立时血腥煞气扑面而来,元初不由得闭了闭眼。再睁眼,但见剑身钢韧无比,满刃花纹繁复,熠熠生光。
“好剑!”果然是名不虚传。
“我儿,今日之话出于你口,入于我耳,从今往后,切不可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孔哲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能也,有不为也,切记,切记。”
父女俩经历了这么一场情绪激荡,孔哲精力减损不少,元初以为接下来阿爹得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了,没想到,刚进了腊月门,孔哲就闹出一场大动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