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分家析产?”还可以这样操作?不是有直系尊亲在,是不能分家的吗?何况在这“千年礼乐归东鲁”的天下第一家,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是当世的圣人,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当元初问出心中的疑问,孔哲却摇摇头,直截了当的告诉元初,礼教,更多是用来约束中下阶层的,站在顶层的却不然,因为是制度的制定者,有很多可以操作的余地,所谓劳心者治人就是这个道理。
许是跟元初说开了,又许是因为自己不久于人世,孔哲不再端着圣人的架子,收起来儒雅知礼的一面,在元初面前显露出上位者权谋机变来。
孔哲跟元初举例子,父母在不分家是定例,但定例又如何?皇家还不是皇子们一成年就给分出来了。他们文宣公府虽不敢跟天家比,但作为王爵一级的存在,家中万事还是要以文宣公为主,以文宣公的利益为先的,不然为什么都来争这个爵位?
孔哲有老母在堂,是以兄弟三人没有分家,兄弟们跟这着大兄过,无可厚非,但若是孔哲身故,儿子承爵,那叔父们跟着侄子,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即便上面还有祖母,但为着一府之内文宣公的绝对权威,一般是不允许府内还有其他男性长辈的,不然谁说了算?
这跟女性长辈不一样,因为即便是祖母、亲娘,那还要讲究个夫死从子,更不能干预外务。
孔府这也不是特例,多少世家贵族,碰到这种情况,都得这么办,侄子当家,叔伯们必然要分出去。
这件事看起来孔哲是筹谋已久了,方方面面都准备的很周全。从提出来分家,到归拢家产,按规矩谁该得多少,紧锣密鼓,一口气就就分完了。
即便太夫人不同意,亲自到孔哲的房中指着他的鼻子骂,孔哲也没松口,以前孝道如一座大山压在他头上,如今他一个将死之人,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谁又能苛责与他。
其实孔哲对两个兄弟都很大方,除了文宣公府和随爵的的财产外,其他都是照着《卫刑统》的规定的财产诸子均分法,平均分配了去。
不过孔哲到底也照顾太夫人的感受,命在府中依旧留着两个兄弟的院子,方便他们探望太夫人。也不用现在搬出去,只要有他孔哲在一天,他们就可以住在文宣公府。
那意思,要是他不在了,你们就该搬走了。
这边分家的余音还为散去,孔哲又一石激起千层浪来。
他也要析产!
当然不是现在,孔哲请了族老,以及曲阜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官绅来,当众立了遗命,把他刚分到手的家产,刨除随爵的产业,其他的都分了下去。
遗命有两种,一种是如果姜夫人生下的是小娘子,按规矩,家产一半留给姜夫人,等姜夫人不在了,剩余的充公,另一半平分给三个女儿;另一种,若姜夫人一举得男生下世子,则一半家产归世子,另一半平分给元初和元开,这是在室女继承家产比照儿子减一半的做法,都是照着律法规矩来的。
除此之外,孔哲自己的私库,留给元初,命元初以长姊的身份抚养弟妹,奉养娘亲,在世子外傅之前不得出阁离家。这条震惊了所有的人,为了儿子不让女儿出嫁,由此可见文宣公是如何重视尚在母腹的胎儿。
至于随爵的产业,自是谁承爵谁继承,没什么好说的。
元初这才明白阿爹所说的给她打点好前路是什么意思,别说,有了阿爹遗命,以后她不嫁人那叫尽孝,谁也说不得什么。
孔哲在遗嘱上加盖了官印私章,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过元初有点纳闷,总觉得阿爹的动作快了些,思来想去觉得不好,又亲去请了萧奉御来。萧安诊罢脉,告诉元初,文宣公情况不妙,本来仔细将养还可多得些时日,可现在看来却是镇日多思多虑,损耗心血,油尽灯枯之相越发明显。
萧安叹了口气道:“上次看诊,脉象尚可,今日一见,胃气已绝。”
元初倒吸口凉气,《内经》有云“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消化吸收功能丧失,这人还能撑多久?
一旁凌寒星目泛红,“恩师早有所感,因此顾不得眼前,才匆匆忙忙竭力料理诸事,已经是在,是在料理后事了。
生死面前,人力向来不可及,元初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随着一场大雪,新年到了。
这个年文宣公府过得相当压抑,除夕的家宴,太夫人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没有出席,孔执从头到尾阴沉着一张脸,而赶在年前两天才从任所回来的二郎君孔扬,依旧是着沉默寡言的庶子形象。大房这边,只有元初带着元开在座,孔哲不能起身,姜夫人已经怀胎七个月,就在正院里陪着孔哲,也没有出来。
元初对三房母女的冷嘲热讽更本就不搭理,冷淡的吃完年夜饭,清冷的眼神扫过于氏和孔六娘,元初便回了正房。明天元旦,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阿爹出面,那就是每年元日的祭孔大典。侍奉孔子祭祀,是历任文宣公的重要职责,可阿爹起身都困难,支应祭祀如何使得?
前几日说起此事,凌寒的意思是干脆让孔扬、孔执代劳,可孔哲不愿。一是在承爵的关键时刻,主持祭祀的人选会引发别人的猜测,说不定就会有不必要的麻烦;二是孔哲知道,这是他今生主持的最后一次祭祖大典了。
为此,萧奉御这几天日日过来给孔哲行针,勉强给他提气几分精气神来。但能不能撑过来,谁也说不好。
第二天天还没亮,孔哲被抬进了至圣庙。元初作为女眷只能在大殿的外面守着,也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景。凌寒作为弟子,并非孔氏族人,更不能跟进去,再心焦也只得在至圣庙外徘徊。
元初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东方晨曦渐露,大殿中的灯火在明亮起来的天色中褪去了辉煌。突然,殿中一片混乱,有人惊呼:公爷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