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条形的布包打开,露出来一把刀。
打眼看上去,这刀跟唐刀差不多,可易煊这种军中出身的,一眼就看出不同来。这把刀比唐刀略长,窄,刀身较唐刀弯一些,刀尖也不是唐刀的角状,而是呈半圆形。
这是把倭刀。
易煊长眉微蹙,凤目中冷光一闪。六年前在泰山刺杀官家的黑衣倭人,孔元亨降生时文宣公府杀得血流遍地会倭国功夫的假镖师,被擒后暴毙的俘虏,沉寂多年后突然出现的劫镖的这把倭刀……都出现在京东东路,是巧合还是有某种联系?
当年文宣公府那场杀戮,大家都认为是刺驾的倭人的同伙,对于坏了他们事的先文宣公的报复。就连易煊,虽然对俘虏暴毙一事存有疑虑,但也倾向于这种推论,最后杀人灭口也许是倭国为了不留下被大卫问责的把柄。
只有十一娘不赞同,易煊记得她说过事情可能并不简单,暴露出来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并且她一直在试图找出真相以报父仇。只是这些年再无动静,连十一娘都不再提起了。
“可曾报与当地官府?”易煊问道。
郁琮点头,“报过了,当时缴获两把倭刀,其中一把留在了登州府衙。不过咱们的人查访数日也没发现可疑之人,当地府衙也不见得就能查到什么。”
谢飞见易煊沉吟不语,忙道:“不止这一件事,飞也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飞从池州永丰监押送新铸铜钱到钱塘,在浙东碰到一伙儿镖队,因着从未曾听说过这个镖局,飞便多加留意了一下。”
这一留意,就发现这伙人运送的也是铜钱。与谢飞接的官府的镖,押送官铸铜钱不同,这伙人押送的是私铸铜钱,并且一路向东,直至东海码头,上船出海去了。
要说起来,自宋朝开始,向海外走私铜钱就不是新鲜事,多有宗室权贵、官员富豪做这一本万利的买卖,谁教中国富庶,宋钱、卫钱是各国间的通用货币呢。只各国间铜钱与银的高额差价,就让无数人奋不顾身。
宋朝末年,私铸铜钱、走私出海都成了一宗产业,屡禁不止。到了本朝,太祖太宗的时候,很是严刑峻法治理了一番,到底是不敢明目张胆了,收敛了很多,但这私底下的动作可没挺过,总归手中有权的权贵们,舍不得放下这块肥肉。
不是新鲜事,却让谢飞觉得奇怪,是因为出海的地点。一般走私铜钱,都是由泉州或者广州,这两个地方设有市舶司,本就是各国与大卫交易集散之地,商船云集,进出频繁,各种走私也多在这两处。
而浙东沿海,却不是海外交易的所在,海岸港口附近多有驻军,打点起来,可比市舶司所辖的地方难多了。所以这批私铸铜钱为甚要从浙东出海呢?
谢飞心里存了这个疑惑,等跟郁琮碰了头,听得登莱遇劫一事,谢飞突然想到,从浙东入海去往倭国,可比登莱还要近便些。
易煊听罢,当初十一娘的猜测越发在他心中扎了根。不过如今无凭无据,他又人微言轻,却不好报上去,有司信不信先不说,背后真要有阴谋,拿不住七寸反而打草惊蛇。
想到此易煊便对谢飞、郁琮说道:“此事不要外传,你二人往后走镖之时警醒些,让咱们的人多注意收集跟倭国倭人有关的信息,及时报与我知。”
谢飞、郁琮起身,抱拳当胸,齐声应“是。”
安排二人下去歇息,易煊盘算了下自己手中的人手势力,拟了章程出来,安排哪些人手跟进此事,具体事务回头交给谢飞、郁琮处理。
谢飞和郁琮,是易煊得力干下属,谢飞是易煊舅父军中的孤儿,自幼被袁将军养在军中,跟易煊年龄相仿,易煊一入袁将军帐下,谢飞就做了易煊的侍卫。而郁琮,则是游侠儿出身,小小年纪就被仇家追杀,被易煊救下之后就一直跟随左右。
如今他们两个人管着易煊这些年建立起来的嫡系势力,以镖局的形式分布各地,用来收集信息,分析形势。既然打算走上出将入相的道路,耳目闭塞是万万不行的。
易煊本打算把这两件事知会十一娘,可一想今天刚刚见过,不好直接去拜访,若要等过上几天,上巳节倒是可以一见,但那天估计并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件事又不适合落在纸上飞鸽传书,得想个法子单独见十一娘一面。
看着窗外夕阳似火,红霞漫天,易煊一双凤眼光华流转,瞬间有了主意。
被人惦记的孔元初,此刻正在看一封信。信是凌寒和萧素问传来的,除了把他们在济南府的近况跟元初说说,又炫耀了一番他家刚满三岁的小郎君,最后才重点回复了前阵子元初飞鸽传书问的问题。
先前从宫里回来之后,元初便让采蓝和采绿去打探谁总在姜夫人跟前嚼她孔元初的舌根子,挑拨的母女之间这半年以来总起冲突。
两个小丫头不负所托,果然把这个人揪了出来。这人是姜夫人院子里管花草的李婆子,总是有意无意的散布一些外面如何议论元初凶悍不孝的谣言,跟着到汴京之后,又时不时的跟侍女仆妇议论,凭你多么能耐小娘子,终究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诸如此类的言语。
一来二去,这些话就入了姜夫人之耳,姜夫人就总觉得元初在外名声受损,赶紧给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就成了头等大事。
而这个李婆子,本来是元初庶母周氏的人,当年周氏为姜夫人挡刀去世,其女孔元开又被下药伤了身体,姜夫人多有怜惜,不仅待孔元开事事周全,就连周氏所用之人,都妥善安置了去。
因着李婆子有一手养花的好手艺,姜夫人就留了她在自己院子里看顾花草,谁知却留了个吃里扒外白眼狼。
李婆子被揪出来,却一口咬定是受孔元开的指使。
元初是不信的。她这个阿妹性格绵软,身体又不好,自从被舅母下药之后,就落下了喘症,一直跟着萧素问调理身体。俗话说内不治喘,就算萧素问医术了得,这些年下来,也才好了个七七八八。就连凌寒升任济南府,孔元开都跟着萧素问去了,就是为了不中断治疗,趁着年纪小,尽量恢复。
这种情况下,孔元开又无别的依靠,她是疯了才要跟嫡姊过不去。
可是隔了肚皮的姊妹,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人挑拨了去,所以元初就写了信给师兄阿嫂,让他们把这事跟孔元开说一下,让她明白是怎么回事。
萧素问在信中说,元开气的了不得,根本就不记得李婆子是谁,让阿姊不用担心她会被人挑拨了去。
晚上临睡前,元初吩咐桃夭,让她明日带着采蓝和采绿,再审审关了几天小黑屋的李婆子,无论审出什么来,之后就把人发卖了完事。
时近三更,正是酣眠的时刻,床帐内的孔元初突然睁开了眼睛,卧房的窗棂,咔哒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