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桐轩脸都白了，忍着气：“都是为国效力——”
“别把国家给效没了！”那白发老人呛道。
杜桐轩手按上了刀柄。
“干嘛？一个宦官，你想杀我们这种真正为国冲锋的？”白发老人这把年纪，嗓门仍然不小。
“怎么了？”一个温稳的声音。
老人回头一看，见是新聘的掌书记冯道，倒是敬服的，便点头道：“这宦官……”
“哦，是杜掌宫！”冯道立刻对杜桐轩行礼，“张监军可好？上次的帐目没问题罢？来来来，这位是安刺史，战功赫赫——”
“老咯！”安金全摇着白发白须的头，“早不是刺史了，谈什么战功赫。”
说着抬着看看远处的城墙，心里酸楚。
这太原的城墙，还是他同着张承业护下来的！但末了李存勖不喜欢他，还是没给他承官，索性让他赋闲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年纪有多大，至少比张承业年轻，但赋闲之后，须发却忽然白得很快，忽如一夜雪花开。
这令他的心态更尖酸，也不想想自己为什么不讨人喜欢，说话风格还更不讨人喜欢了。
冯道跟李嗣源几个，是难得对他还尊重，说话很客气的人，李嗣源武艺又了得、冯道写文章又是真的又快又顺，冯道对这种有真本事并且态度好的人，还算给几分面子，没有不管怎样都呛回去。
冯道得以有机会再向安金全介绍杜桐轩：“跟张监军学了很久，目前掌管魏州宫务。您上次问的帐目，有些就是托杜掌宫核实的。”
安金全一听，张承业的面子他还是卖的，勉强跟杜桐轩见了礼，叹道：“你们宦官，多几个像张监军那么老实能干的就好了！”
杜桐轩听这话怎么这么碍耳！
冯道又出一张纸给安金全道：“这个清单您先留着，再有多，学生给您送过去。”
“行了吧！我要是不亲自来，早让那些红眼的狼们抢走了！还有我过气刺史的份？”安金全一如既往发着牢骚，把纸收起来，又道，“去我那里喝酒去！横冲太保给我一罐好酒。”
横冲是李嗣源的名号，太保是他的封号。
冯道欠身：“改日一定叨扰。”送走了安金全，将杜桐轩让进书房。
杜桐轩已经问了旁边的仆役，才知这位是冯掌书，倒已久仰大名，今日才得一见，比想像中的年长些。又或者是他见多了郭崇韬、林某这种年纪轻轻就聪明外露的妖材，而冯道偏是年到中年才上达天听，似乎起步是晚了一点。
晚有晚的好处，见面格外踏实、又朴实。
他对杜桐轩道：“杜掌宫有怪勿怪。实在最近蜀地消息，大家都不安。”
杜桐轩奇道：“蜀地怎么了？”
原来蜀王王建年迈，身后由谁继承就非常要紧了。
他有十一个儿子，卫王宗仁，简王元膺，赵王宗纪，豳王宗辂，韩王宗智，莒王宗特，信王宗杰，鲁王宗鼎，兴王宗泽，薛王宗平，郑王宗衍。大儿子宗仁自出娘胎就有不足之症，难当重任，等于废人一个，按着顺序，本是立了次子元膺为太子。
然而元膺相貌丑陋，性格刚猛，并不很得王建的欢心，后来更是与王建的宠臣唐道袭起了争执，互不相让，直接打起来，各出兵马，不待王建挺手拆解，就打了个同归于尽！
这话传出去都是笑柄。王建气得不行，元膺虽是死了，还是要把太子称号给废了泄愤！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蜀地王氏的继承人位置，已经空了五年。
元膺死后，挨下来是赵王宗纪。王建却迟迟没有封新太子，自然是不想立宗纪了。
宗纪此人，品性原也平平，也没有太大野心。王建若想“立贤不立长”，倒也可以。因为他膝下的信王宗杰，一直还是以贤德著名的。真立了宗杰，臣子们也还能服气。
但豳王宗辂，相貌实在跟王建自己长得太像。王建每当看见他，都好像看到自己一样。何况轮排行，元膺、宗纪之后，也该轮到宗辂了。王建若把一个简直像自己生命翻模一般的宗辂孩儿置之不理，就越过几个排行去立了宗杰，怎么都觉得说不出口，简直像伤害了自己一般。
他在这“立个最贤的”和“立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之间摇摆不定，大徐妃不干了。
跟妹妹小徐妃一起承着专宠，还生了宝贝儿子宗衍，早早就立了郑王，大徐妃可不是想让他永远做个“郑王”就算了的！
两个徐妃勾结了宦官唐文扆，不断在王建耳边吹枕头风，给小熊孩子宗衍开了崇贤府，给他招揽英才，可以直接授官的。现在更是把“崇贤府”改名为“天策府”，延用了唐太宗当年的名号，问鼎之心昭然。
李存勖觉得自己才是继唐风的不二人选，这区区王宗衍算个什么鬼？扔锅里炖了还嫌肉少不够分！他也敢叫天策府！
李存勖不悦，下头一干人等也跟着不悦。安金全独出心裁，认为大小徐妃是女人，向着自己的孩儿，也是妇人本态，而唐文扆这种去势男人，跟妇人勾结，才是最丢脸的！蜀国怎能不亡？
他向李存勖请缨挂帅去打蜀国。
李存勖懒得见他，更不会把自己的兵马分给他。只是他年纪大了，两位太夫人又还蛮敬重他的，不能直接架出去打死，便由冯道敷衍着。他每次来，出军是不成的，无非替他老家打点秋风罢了。
杜桐轩听闻国家如此多事，顿觉自己只挂住一个林阿大，太是丢脸。冯道问他：“杜掌宫此来何事？”杜桐轩唯唯喏喏，再不敢提。
“杜掌宫来得正好。”冯道又道，“有件差使，正愁不知该派谁做好。杜掌宫可愿为国分忧？”
杜桐轩自然只怕自己本事不济误了事、没有畏难推托的。
冯道于是对他言道：河上冰化了，梁朝可能随时派兵攻打。去年的兵粮耗得差不多，如今得先备着……
杜桐轩立刻面有难色。
“怎么了？”冯道立刻问。
“……不然还是派我去杀敌吧？”杜桐轩勉力道。
冯道一笑：“掌宫宏量，就算出去，也必是监军的。若有合适的职位，主公一定有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