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俨不信徐知诰有这等本事,总是他手下将士无能!他看着自己沙土盘上排得好好的阵型,就按兵书来的,怎会无用呢?
气得李俨踢开报信小兵,自己披盔带甲的行驾至门,一见徐知诰亲举青锋剑,已然杀得全身浴血。
见李俨出来,徐知诰清朗朗扬声道:“李宣谕!你来,我与你打!一场定胜负,免得连累此间乡亲!”
他中气足,其声嘹亮。李俨也是盛气,便道:“好!打便打,我怕你么?”
旁边副将一听两人声气对比,便恐主将有失,忙请任先锋。
李俨想想也是道理,便着副将先行。
徐知诰倒也不计较,谁上来都是打,六七个回合,卖个破绽,赚副将前来,回身一剑就刺通脖颈,血箭飙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眼见是不得活了。
李俨也没见他剑法多精绝、力道多神武,仿佛也只是寻常几式,不知怎么副将就把脖颈给他赚去了,只恨副将不中用,倒毁了己方士气,便自己冲向前去。
南方本少马,又是巷战,马匹无用,诸人都是脚踏实地的打。李俨一步往前,踩着了地上的血,滑了一下,徐知诰剑已向前。
仍然不是多精妙的剑招,只是恰在此时、一些花俏都没有,直奔他面门去了。
李俨前后心是有护心镜的、胳膊腿是有甲皮的,但脸上都不能也盖一块铁皮,骇得往旁一躲,到底也是有功底的,勉强躲过,只是手臂被“锵”的一击。他想这徐温的小养子倒有点运气,此时也不好硬扛,就往后旋逃,旁边家将忙忙架上前来,把他救回去了。
润州军这边也怕李俨有失,大声鼓噪,一起向前。
李府家将志气尽失,被徐知诰领着润州军杀得落花流水,并李俨也死于乱刀之下。
徐知诰占了李府,立即出告示,四门整肃,街道严靖。
徐温见两个心腹大患都除了,知国中不会有大事了,先前憋久了的一泡火终于可以发出来。
他要徐知诰控制住李俨麾下的所有人,让他杀!
还有硃府的人、硃府的妻妾,岂止杀,还要剐了!还要坐木马!并一干婢仆知情不报,全都不能放过!
徐知诰对此命令没有任何异议,先去给严可求带去了新茶。
“听闻如今流行清饮。”严可求笑道。
“这次也带了散叶,请严先生品评。”徐知诰即时道。
“公子还真是紧随时俗。”严可求别有深意。
徐知诰自然点头醒尾:“随时趋势而已。只不知先生爱团饼、还是散叶?”
严可求沉吟:“团饼点茶,可加重味,以致香醇;散叶水煮,却在清净,味多即乱矣。”
徐知诰深表赞同:“点茶看似浑浊,却可纳五味;散叶清淡,难免娇贵些。”
严可求道:“然而为何如此乱世,却兴起了散叶呢?”
徐知诰看了看他:“大约人心已思静了。”
严可求低头拨弄着散叶,深吸了一口气。
徐知诰大胆道:“这叶中泼了血,你看多少水才能煮去。”
“……叶中泼了血,洗过再煮,倒也还罢了。但如果已经开始煮了,水里再加血,气味就很难设法了。”严可求抬起眼睛。
徐知诰目光中有了些了然的笑意:“严先生看现在我们是在洗叶、还是煮水时?”
严可求悠然道:“我不是烧茶人。我只是送水去的。”
徐知诰长揖:“先生有劳了。”
严可求还礼:“公子费心了。”
后来徐温没有再开杀戒,只是两头的几员骨干、并硃瑾的家人伏诛。
硃瑾的家人中,当然包括他的妻妾。
他妻子陶氏,族亲中有在梁朝任高官的,也算是个闺秀,临到要死,难免觳窣啜泣,倒是妾室海棠有肝胆,劝她道:“这就见相公去了,哭什么呢?”
陶氏果然收了泪,想想,无有折辱,便得个痛快,从夫君于地下,果然是不幸中的大幸,眼里倒露出欣然之色来。
旁人见之,无不感慨,道硃瑾妻妾如此,皆是巾帼英雄,不辱门户。
严可求这役有功,不久即升营田副使去了,是个肥缺。
至于徐知诰,平了广陵之乱多靠他。他就接替了徐知训的位置,管理广陵了。
徐温是如此安排,钟泰章则提醒徐知诰:“大公子在时,对公子您多有不满。如今公子您接任他的位置,恐怕其他公子们看了不服。”
徐知诰自然知道不是其他兄弟们不服,是怕徐温心里还有根刺。
他便上表给徐温,道自己不够德行来执政广陵,只愿居副职。
徐温看了,老怀大慰,果然封他为副职,那正职,却只如空了祭徐知训一般。至于权柄、资源,却一毫不少了徐知诰的,甚至只有给得更多。
杨隆演这次倒是舒心了。去掉那个暴虐的、连林某都治不了的徐知训,来了个温良恭俭让的徐知诰,平日几乎不来烦他,当然他也不会主动去烦徐知诰。宫内宫外,一时相安。
世面上原有些奸商诡豪,盯着此次事件,看是不是能混水摸鱼的,却因徐知诰与徐温父子两个果敢沉稳,最快时间里定了大局,让他们知道厉害,不敢鼓噪,各自息了。
倒是硃瑾虎死不倒威——平生军功历历,死又是为了杀徐知训,那花花太岁是人见人厌、狗见狗嫌的——因此对他的死,人多唏嘘。徐知诰将硃瑾尸身埋在广陵北门外,路人经过,有感慨的,就加一把土、添几块石,久而久之,竟坟头高起。徐知诰倒也忍了,装聋作哑,既不去发文拿人、更不报给徐温添乱。
林某和梅生,则终于近了晋王军营。
先是团练使娄继英接着,上赶着寒暄拍马,好衣好靴给替换、好酒好肉给饮食、好生的地方仪产给带上,是个会做人的,又派了一拨人送他们过去。
路上见一行马迎来,蹄践尘生,打的是晋王旗。
原当是小晋王身边亲兵来迎他们,谁知渐近了,林某一看清当先的人脸,立刻滚下鞍来,跪倒在地。梅生一般来跟着跪了。
李存勖一把将他扶起,相一相:“黑了。”看他后头的梅生,倒是呆一呆:“人说你带了漂亮人来,果然漂亮!”笑林某:“把你比下去了!”
梅生把头埋得更低,不敢抬。林某讪笑:“圣上,奴婢……”
“也会骑马了。”李存勖喜悦道。
“嗯会骑了……吓!”林某被李存勖一把搂进了怀中。
李存勖长长吁了口气:“算是历练回来了!”口气多欣慰的样子。
林某眼前乌黑,鼻端冲进他霸道的气息,身子被箍得紧紧的,竟一动也不能动。
只是,梅花影里的江南,似乎到现在,才真正离他而去了。
他已回归于大河之北、草原以南、愿承唐祚而心雄天下的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