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崇韬收了个新徒弟。
林某回来以后，李存勖问他在外的感受。林某回答说：开了眼界，但还想见更多的世面。
李存勖随即点头道：“那好，我给你介绍一个师父吧。”
“跟师父学好之后，就可以为主上南征北战了！”林某眼睛亮闪闪的。
“就你这小身板，你征战个谁！”李存勖大笑。
这时候他如果加一句“你只有被人征伐的份”，那就猥琐了。
幸而幸而，李存勖没有那么猥琐。
林某不知道如果自己穿过来时是到王建或者刘䶮身边，又当如何？
也许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也许寻机会逃到别国，也许，就死了，谁知道呢！
人的命运，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但也许只有那三分，才是最致命的。
林某现在幸而注定了的分数还过得去，接下去，就要好好打拼了。
他跟李存勖行大礼：“奴婢发现这个世界的战争，并不只是拿刀拿枪而已啊！”
这话有点意思了。李存勖黑溜溜的眼珠子在眉骨的阴影里放出一点溜溜的光来：“没有刀枪的战场，一点都不比有刀枪的安全。”
林某郑重点头：“奴婢知道。”
“好。”李存勖将膝上的荼蘼花瓣掸开，“你去跟郭崇韬学着点吧。”
林某原也觉得能跟郭崇韬学习那是最好，竟不知李存勖如此通透大方，喜从天降，重施一礼道：“多谢圣上！”
李存勖却板起了脸：“学习要认真，不许到金蝉巷去了。”
林某原依言将梅生托给杜桐风照顾，如今是住在金蝉巷里，听得李存勖此言，心底一悸，脸上作苦状道：“圣上，我也没去……以后也不去了，全听圣上的。”
李存勖嗤笑一声：“我叫你永远不去吗？”
林某暗察他神色，试探道：“梅生在吴国给徐知训吓破了胆。等他好些，我着他来给圣上效力。”
李存勖似乎不以为意的挥挥手道：“再看吧。”唇边却有朵莫名的笑意。
林某心一横：“圣上，周先生这次没能回来，想是等到方便时就俟机回来了。”
李存勖点头：“我已知他让你先走。”
林某低头：“都是奴婢无能。”
“也不用太在意。”李存勖袖角一拂：“你看花开了，花又谢了。明年花又开。都是缘份。他要回来时自然要回来的。你愁也没用。”
林某道：“我们小民无能，只好看着花开花谢。但是东君是有本事主掌花事的。他能把开谢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李存勖瞅了他一眼。
林某叩首道：“奴婢愿圣上为万民作东君。这天下，失序实在太久了。”
李存勖小胡子尖上映的阳光，灿然地闪了闪：“你这奴婢专能说嘴。去去！跟你师父学着去！”作势要踹开他，却不似对硃会兒那样踢得那么近，只虚举了举脚，哪舍得让脚尖沾着他一些儿。
林某已识相的谢恩告退了。
郭崇韬看着林某，半天没言语。
这还是第一次，林某以几乎平和的心态，与郭崇韬对面而坐。
也许这次的距离特别近、也许今天的阳光特别好，他发现郭崇韬也长得挺好看的。
——不不，一直有人说郭先生、郭中门年少英俊，但郭崇韬本人不爱听这个，自腿废了之后，更少人说了。
他不像李存勖那么眼凹鼻挺的胡人血统的五官分明的帅法，他的眉目是纯种的汉人，像松树那么纯，比起橡木来，自有奇秀不同；他也不像杜桐轩那么一板一眼的挺拔，似含着点嘲、含着点毒，含着点随波逐流，比起四方轩台来，自有风韵不同；他更不像周匝那样练过了，很知道怎么展现身体的魅力，他更多时候如一只提不起兴趣来的猫一样窝在座位上，比起耸身玉立的仙鹤，却自有慵媚不同；至于比梅生……
唉，谁能跟梅生比！
林某意识到，自己能一路想到梅生身上，已经是对郭崇韬美貌度的极高认可了。
他还意识到，自己对人家的相貌越来越感兴趣，可是是这具身体快发育了。
所以他的时间越来越紧张。
女体越是发育，要隐藏就越困难。而一旦被发现……林某还真不知道被人发现是女性之后，在这个世界的通关难度会上升到哪一级的。
所以他是要抓紧一切机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向上爬得越高、对人家越是有用、手里资源越多，越方便隐藏与自保。
眼见郭崇韬一脸不知拿他该怎么办的样子，已经沉吟很久了，林某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吴国百姓对硃瑾的感情怎么样？徐温其他孩子又跟徐知诰之间关系怎么样？”
郭崇韬眼神起了微妙的变化：“什么？”
林某叹口气：“郭先生知道很多，但是一时不知从哪里教我。”
郭崇韬点了点头。
“我既然暂时别指望金戈铁马决胜战场，学学权谋还是比较现实的。”林某道，“所以先生应该是从这里教起。既然我该从吴国回来，先拿吴国当教材是挺实在的选择。”
“说下去。”郭崇韬道。
林某就侃侃而谈了：“吴国最近的巨变是硃瑾之死。先生肯定要分析这件事，不过不知道我到底聪明到什么地步，问得难了怕我回答不上，问得浅了又懒得费那劲，所以还在权衡。所以我就主动告诉先生，我的思虑已经到了哪一步。以现在吴国的情形，我很想知道他们之后的形势会怎样变化。为了得出结论，我认为最重要的两个变量是吴国百姓对硃瑾的感情、以及徐知诰跟他其他兄弟之间的关系。”
郭崇韬道：“你刚从吴国回来。吴国百姓的感情，我要问你。”
林某目光闪亮：“他们对硃瑾当然有感情，同时对徐知诰印象不佳，但对徐温其实更感恩。所谓的百姓，都最要紧自己过安稳日子，家里一块豆腐馊了都比帝王将相重要——只要帝王将相们不影响到他们的青菜豆腐。所以徐温跟徐知诰就是在求稳，让百姓不要管硃瑾之死，但是……”目光为难地沉下去。
郭崇韬淡淡道：“但是？”
林某叹气：“我想，如果是先生的话，就不要让他们稳。百姓就算不管硃瑾，也要造出百姓在管硃瑾的样子，让徐氏慌起来，开始捉人拿问，如此反把百姓推向同情硃瑾的一边。吴国越乱，对我们越有利。”
郭崇韬摇头：“我们还没打下梁朝，吴国如果乱到流民四散，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林某惊愕：“你能精确操作到这种程度？只让他们有点乱，又不是太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