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低垂天幕之下，天归藏负手站在青阳城门之前。在他挺拔的背影后方，无数双猩红眼眸畏畏缩缩，徘徊在城门外的三里之外，任凭他如何用神识催促，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这些能靠近青阳城三里的鬼奴，无一不是吞噬了上千人的神魂，从而变成高阶鬼奴。那些下等鬼奴如今还在青阳城十里之外，若不是天归藏的极力约束，怕是早就一哄而散，疯狂逃窜开了。
金乌木，果真是我鬼族克星。
心里有些感慨，天归藏面无表情，轻抬脚步，缓慢往前一迈。
他失败了。
某种发自神魂深处的恐慌，让他不由自主踉跄后退，仿佛只要再往前一步，便会有大恐怖之事发生！
一步之外，便是天堑。
“这就是‘天诛’的威慑么？”
天归藏仰头凝望青阳城楼，有些颓然喃喃，“有此神物，我辈……输得不冤。”
阎浮鬼域物产稀疏，八部虽说都为冥王座下之列，可私底下为了生存，长年累月各部也是摩擦不断。
自从千年前隔世墙封印被破，先头来到天荒大陆的鬼族之人无不惊叹，从来没想到一墙之隔，世界竟是地覆天翻。
然后，战争也自然打响了。
那场惨烈无比的仙冥之战，双方都底蕴尽出，阎浮鬼域八部齐征，奈何最终隔世墙被重新封印，他们兵源随之断绝。
困在陌生的土地，自然也就被天荒这方的势力慢慢给蚕食掉了。
如今重塑神魂，天归藏有时也会细细回想，若是当年隔世墙两边的种族改为通商，而不是靠战争交流，今天又该是怎样的局面？
然而这个想法很可笑，天归藏思量到最后，都会不由自主哑然失笑。
冥国鬼众本体其实只是一团魂烟，而阎浮鬼域常年罡风不断，鬼族之人饱受罡风的吹刮摧残，不得不时长隐没在地底棺城。
但若是能得到一具“肉壳”，这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肉壳是阎浮鬼域的说法，指的便是生灵的血肉之躯。鬼族之人最喜欢的是那种被食魂之后，只剩一口气还在的完美肉壳。
这种肉壳不会腐烂，也不会排斥他们的魂烟侵入，轻松得仿佛天荒大陆之人的穿衣戴帽一般。
当然，天荒大陆的生灵神魂，在鬼族众人眼中，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没人会拒绝天荒大陆生灵的血肉躯壳与神魂，这个世界的生灵胆小而又孱弱，简直像是黄天特意为它的鬼族子民所留下的乐园！
一个是收割者，一个是猎物，天荒大陆与阎浮鬼域，注定是永世的死敌。
“嗖！”
破空之声自头顶响起，打断了天归藏的沉思。他抬头扫视，正瞧见一抹苍龙状的仙舟身影，破开层层灰蒙鬼气而去，眨眼间便隐没在了铅色的云霄深处。
这是……天诛！
天归藏骇然震惊。细细感应城内，果然，那道霸道无比的威慑已随方才仙舟的飞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敌在前，他虽然很想上前一雪前耻，奈何终归放不下圣石的线索——他早已探清那日圣石气息最后出没的地方，便是这青阳城内。
一番犹豫，握紧的拳头终是慢慢松起。
下一刻，他豁然转头。
一缕极微弱的气息自头顶远方的云霄传来，天归藏神魂大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神识。
在那艘飞去的仙舟之内，他感受到了圣石与鬼眼的熟悉气息！
刚欲奋身追去，神识笼罩下的方圆百里之内，突然就察觉到了某个惶惶躲藏的少年身影。
心里一动，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天归藏猛然仰天狂笑，高大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城门之前。
……
……
“许大哥，这船怎么还漏风啊？”
仙舟已飞入云霄，船舱内的光线变得昏沉，柳乘依旧半跪在地，搂住苏茗的小腿浑身发抖。
丝丝冰凉到骨子里的凉意自船舱四周传出，仿佛像是阵阵阴风吹打在身上。
不仅是他，船舱内其余众人的脸上也有些难看。
“不是漏风，这是幽冥鬼气的侵袭，诸位快运转灵力抵抗。”
红莲睁开眼眸，有些凝重说道。
柳乘依言照做，丹田内灵力一窜，化为丝丝缕缕散入四肢百骸，浑身变得暖洋洋的，那种冰凉之意果然也就消散了。
然而他却没发现，他那紧贴少女小腿肌肤、被布带所缠绕下的右手掌心，在幽冥鬼气侵袭之际，那颗龙眼大小的鬼眼便已幽幽亮起，仿佛一只漆黑的眼睛。
凉意褪去，众人再无任何言语，昏沉的光线里，气氛越发沉默无趣。柳乘渐渐困意翻涌，就此靠在苏茗膝头沉沉睡去……
“嘶。”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朵猛然被人拧得生疼，柳乘龇牙咧嘴醒来，正对上少女那张似笑非笑的玉脸。
“柳公子，睡得可好？”
苏茗放下皓腕，说得咬牙切齿，这混蛋先前还说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一转眼便趴在人家的膝头，睡得跟猪似的……
呸，真不要脸！
见她如今像个浑身是刺的刺猬一样，柳乘心里有愧，哪敢还嘴啊。若无其事地揉揉耳朵站起，转头朝舟窗外张望。
“这是哪儿？”
窗外茫茫一片白色云海，在其中央，竟然有座方圆数十丈的碧青玉台，在其边缘，数不清的牌楼林立，仿佛像是一个个进站口似的。
牌楼之下站立着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旅人，像是在等候什么。柳乘看得心痒难耐，有意想要问问苏茗，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这是凌仙渡，专门用来给低阶修士赶路的通行手段，一些高阶修士有时觉得旅途太长，也会选择凌仙渡。”
似乎知道柳乘所想，苏茗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解释说道。
“那……他们怎么不御剑？”
柳乘憋了半天，讪讪问道。在他的印象里，倘若能修行到筑基期御剑飞行，不都是嗖地一下便飞来飞去的么？
少女冷笑一声，道：“这九霄深处满是罡风，你当御剑好玩么？不但要消耗灵力精力，还得费神留意有无危险……呸，我干嘛要和你这个混蛋说这么多！”
想到先前柳乘的冷言冷语，苏茗眼眶一红，轻啐一声，恨恨偏过头去。
就在这时，仙舟咔嚓咔嚓摇晃了几下，如同在做最后的挣扎，柳乘只觉脚下一顿，嘴角不由抽搐几下……这特么算是彻底熄火了？
“老伙计，你安息吧……”
船舱首部的操控仙舟的许大川伤感叹息，恋恋不舍放开手阀。
他站起身面朝船舱内大眼瞪小眼的众人，有些尴尬说道：“诸位，我们怕是得下舟御剑飞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