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芒眨了眨眼,他一时觉得天地颠倒,在眼中盘旋落空。
“你是无辜的么?”他淡淡说了声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话语,发自心底的喟叹飘散在空气中,化作尘烟。
青芒忽然觉得浑身能动了,她握了握手,指尖有些发凉,残存着些许温度,捉摸不透的温度。
“你过来,帮本尊磨墨。”凤栖梧立在卷纹书案前,头亦未抬,冷声唤她。
“我没磨过,不会啊。”青芒动动嘴,见他眼角的怒意险些要溢出来,忙又改口道,“可以学,可以学嘛。”
她听到他一声淡淡的冷哼,心情稍微宽松了些,走到书案前,看着上面的墨具发呆不说话,之前她只是帮忙扫扫地整理整理内务,眼下这等文人风雅的事情是向来没做过的,不禁有些触霉头。
“不会?”他在一旁讥诮问道,青芒抬抬眼,费劲地仰起头才攀到他的肩。
她诚实地摇摇头,心绪不已,平生头一次为自己的浅薄无知感到淡淡羞愧。
凤栖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狼毫,随手抄起一条玉簪朱砂墨锭,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指发力,在蟹壳青墨池上缓缓研磨,动作浑然天成,自带一番闲适。
青芒有些看呆了,只见墨在池中慢慢化开,轻轻一动则均匀散开,像是随风飘零的柳絮,又像是月色下斑驳的树影。
“似散未散,若凝未凝,这叫墨荷呈露。”他忽而淡淡道,青芒偷偷瞥了他一眼,此时的凤栖梧全然没有往日凶巴巴的架子,单纯温柔而蕴一番翩翩君子风。
“会了么?”他问道。
青芒方才看得很认真,郑重地点点头,他再度拿起狼毫,一手在淡赭色宣纸上随意勾画着,安静如风,那些字青芒看到了,亭亭玉立风流俊逸,但可惜她一个都不认识。
凤栖梧难道询问她的意见,见她看得认真,随口一问,“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青芒眉心一散,摸不着头脑。
“字如何?”难得他心情好,能够如此耐心,再问她一句。
“我不认字。”青芒嗫诺道,“不过很好看啊,有横有竖——”她话到嘴边说不下去了,凤栖梧的视线瞬间冷了下来,像是鹰一般,这曾是她最害怕的动物,幼年时曾经叼走了她的好玩伴兔子。
“你不认字怎么知道好还是不好?还是说根本就是阿谀奉承?”他紧闭着嘴,目光紧拧着,平生最痛恨这些谎言连篇的人,尤其是神。
“我,我只是感觉很好看,就像看天气,看树叶一样,虽然有些不懂,但还是很好看啊。”青芒如实道,她发觉了凤栖梧凭空而起的怒气,敛声屏气连话都不敢大声说。
“你把本尊的字和那些风花雪月比较?”怒气仍在积蓄。
她心里空落落的霎时没底了,话一出口皆是错,那还不如不说,正急的焦头烂额,却见他忽然间神色恢复正常,又继续松松散散往纸上描了一笔,眼角瞥了她一眼,“也罢,像你这种不入流的小厮,本尊又何必动气呢。”
青芒自知受了贬低,但还是紧闭着嘴巴不吭声,比其他无端发火,这样不轻不重的数落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心里正要偷乐,冷不丁又被他一声话语打碎,“你过来,认认字。”
“这个字叫金,这个叫风,剩下的是玉与露,知道了么?”
青芒脑子里一团浆糊,皱着眉头回道,“不知道。”
凤栖梧以为她是故意顶撞,反问,“这么简单都不知道?”
“我笨嘛。”青芒只好如实回道,“刚才你说的,又忘了。”
他眉梢隐隐约约有些抖动,但还是强压着没有发作,额头一片黑云滚滚,掩饰不住的低沉气势,又再度抬抬手,指着上面的字道,“金、风、玉、露,这下听明白了么?”
青芒忙点头,“听明白了,金风玉露。”
“那你写一个。”他命令道。
“啊?”青芒惊愕,摇头,“我不会写字。”
“不会难道不会学吗?本尊的司衾连字都不会写,传出去让东皇山的仙怎么想?”他义正言辞。
她见他斩钉截铁的表情,哆哆嗦嗦抬起笔,刚一碰到宣纸就乱了阵脚,原本磨好的松烟墨成了黑乎乎一滩泥浆,惨烈的不像样子。
他耐心几乎耗尽,最后沉声道,“以后每天练一百遍字,等练熟了再来找我,不然别吃饭了。”
青芒手一哆嗦,毛笔险些掉到地上。
当晚她饿的昏昏沉沉,觉都没睡好,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中自己终于把字写好了,却又被凤栖梧一把撕碎了宣纸,发配她去喂天狗。她大喊着醒来,额头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第二天又练了一天,她最后以为大功练成,半路碰见常德公公,便把自己写的字兴高采烈拿给他看,常德捋了捋胡子,“小仙你这画儿画的不错啊,你看这草叶子还挺逼真。”
她顿时心灰意冷,“老倌,我这是练得字啊。”
常德瞪大了眼睛,“哎哟,是我老头年纪大了么,怎么硬是没看出来?”
青芒欲哭无泪,看来自己的确不是这块料,她恳求地问常德,“老大人,长灵殿的新人什么时候再来啊,能把我换下去吗?”
“新人?你没听玄真仙人提及吗?五十年内暂且不招收新人了。”常德白花花的眉毛一抖,狐疑地盯着青芒,“你这又是咋啦,干的好好的怎么就想走了呢?不知道多少仙子眼巴巴想进这长灵殿还进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