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地。
角斗场外陆续有人离去，却不知道大部分人向着镇外的旅程也是他们向着生命尽头的旅程。
陈风走在大街上，才发现这些年来拼命活下来，很少有时间浏览这座其实建造的挺漂亮的城镇。
一路行来，陈风忽然看见朱风流刚刚从一间叫做“万寿居”的棺材店出来，笑着和老板道别。陈风认识老板一家，祖辈据说是一位毒杀过水神殿祭祀的工匠，逃窜到黑地后凭借以前的手艺开起了棺材铺，黑地几乎天天死人，生意也算兴隆。
传到这代，一对夫妻俩带着独女生活也算幸福，只是独女的天赋本不出众，加上夫妻做棺材的手艺并不重要，陈风知道这家不会是在明日撤离的名单中，不知道朱风流朱叔去做了什么。
与夫妻道别后，朱风流也看到了站在大街上的陈风，笑着打了打招呼，陈风才发现朱叔好像又老了几岁。
“朱叔，”陈风打着招呼。
“恩恩，早些回去。”朱风流的声音说不出的疲惫，忽然笑道，“要不，我请你喝点小酒？”
陈风愕然，朱风流待陈风有喜爱也有管制，尤其是王磊土王叔那边每次请自己喝酒要是让朱叔知道非得臭骂一顿在加上鄙视王铁锤误人子弟，今天竟然想要请自己一个十岁少年喝酒，实属罕见。
陈风袖中的小奇也揉着眼睛爬到陈风肩头，好奇的看着那个极其尊礼的朱风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风跟随朱风流七拐八拐，进了一家深巷中的小店。
小店不大，只有七八张桌子，老板本来已经开始收拾桌子，准备打烊，看到朱风流进来，笑着打着招呼，“朱老板，又来了。”
老板似乎对朱风流并没有什么惧怕，转身去后厨收拾，“你们先坐，应该还有点吃的，我去准备，哎，小徐那小子都出镇进货多久了，还没回来。”
衣服上满是油腻的老板低声嘟囔着，不多时，端着人气腾腾的火锅走了出来，牛肚猪心，应景蔬菜，加上两天上好的女儿红，小店虽小，却也暖心。
“最近生意还好？”谢过老板，朱风流笑着问道。
“好，好得很。”四十多岁的老板心宽体胖，笑着答道，“这几天好像这边的人少了一些，不过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吗？”锅已沸，白雾朦胧，朱风流夹着一块牛肉在沸水中一烫，出神的说道。
“过几天就好，常有的事。”老板看出来朱风流神色有些异常，还是答道。
“希望吧。”朱风流有些黯然.
老板笑着回后厨收拾去了，朱风流抬手，一张圆形几乎不可见的护罩笼罩了陈风与自己，将声音完全隔在内外，火锅的热气却不受影响的穿过护罩。
“老刘是齐国人，当初开了家火锅店，妻子貌美与当地有名的小白脸私通，老刘一怒打死了一对狗男女，一次出行我在齐国刑场上救下来，就在这里开了个火锅店。”朱风流说道，黑地数万人，每家每户的来历他都清楚，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手艺不错。”陈风吃着火锅，锅底配的恰到好处。
“是啊，棺材铺的老张，火锅店的老刘，黑地里面还有很多这种人，没多大本事，出了黑地就是死路一条，只能躲在黑地里面讨生活，不出意外，明天就成了累累白骨，多活了这么多年，也算不亏了。”朱风流笑着说道，大口大口喝着女儿红。
陈风低头吃菜，有时候附和一声，他知道，朱叔拉上自己不过是想找一个倾听的对象，并不需要自己发表什么意见，朱叔所说的话与其说是说给他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想要喝醉的人又怎么喝不醉呢？
“当初我与你王叔建立着黑地，不过是自从老大他们走后，当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拉帮结派只求自保，后来获得一些消息，就更有些希望，希望万一兄弟们有一天回来，也要攒些钱让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不是，毕竟当初在军中我和你王叔就是管后勤的。”
“当初你王叔，整个就一愣头青，仗着有把子力气，到处惹是生非，后勤司被他搅得乌烟瘴气，又喜欢上了随军的张厨娘，天天被一群厨娘追的满军乱跑，实在是烂泥糊不上墙。”
陈风轻笑，想不到脾气火爆，不怒自威的王叔还有过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当初的兄弟，也像现在黑地这样，大都是些被什么世家啊，宗门啊，皇权啊追杀活不下去的人，心里一横就反了，大家也都知道，你和全天下作对，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但是都年轻嘛，杀一个世家宗门走狗不亏，杀两个就赚了，要是能杀三个，那不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说着说着，朱风流自己那一壶女儿红已经下肚，又把陈风那坛抱了过去，陈风无奈，又去后厨抱了两坛。
“不过你牡丹阿姨可不是，她可是公主一般的人物，有生的漂亮，让王磊土他们那群糙汉子羡慕嫉妒得不得了，要我说，你牡丹姨可是整个军中除了玲珑最漂亮的了。”
“最漂亮的！”
朱风流显然喝多了。小奇也醒了，顺着陈风的袖子偷了几粒花生米，开心的吃着，听着朱风流的酒话不住撇嘴。
“知道是什么真正让天羽团结在一起吗？”朱风流手一挥，气势磅礴。
“是什么？”陈风好奇问道。
即便在魔廷史书中，对于天羽军团的记载多如牛毛，但是关于这个军团的起源，发展，结束都是语焉不详，史书中更多描述的是这个军团横扫大陆时一个个足以成为经典战例的大战。
不知起点不知终点，天羽军团短短数年，就如同玄岚山涧一阵狂风，刮过大陆，将失去众神的世间刮了个七零八落，也就是在那时，被神殿稳压一头的道门终于抬起了头！
但是对于那个男人的最终目的，没人知道，似乎只是毁灭。
“我们要的是自由！”朱风流眼睛明亮，拿出一枚与陈风中午在朱叔书房中看到的那个雄鹰图样一般的徽章，“知道这是什么吗？”
“天羽。”陈风回答道，天羽的由来经过历代史学家考证，出于风伦草原某些原始部落，在那些部落信仰中，天外的一颗星星被部落人赋予了雄鹰的形象，但是具体含义据说已经失传了。
“天羽，”朱风流打量着徽章，无尽缅怀，“天羽在传说中是一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神兽，风铸就的羽翼，鸟儿一样的身躯，在天空中翱翔，永远不会休息。天羽的方向永远是看不到的远方，任何束缚都不可能束缚住拥有一颗自由心的鸟儿，天羽永远不会坠落！”
“我们要的就是想着天羽一般的自由，既然要这鸟儿一般的自由，那么头上就不再需要所谓的诸神，所谓的欺压！”
沸腾的火锅中，牛肉羊肉已经很久没人动过筷子了，陈风听到足以让许多史学家牺牲性命也要换取的真相，心中升起无限的向往，这才是那个横扫天下诸国的军团战无不胜的秘密，穿过众神诸天对自由的那份向往也许就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但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让世间生灵涂炭真的是对的吗？”陈风问道，天羽军团尤其是其中最出名的黄泉军团横扫大陆，所过之处留下的只是满目疮痍，尤其是很多村庄后来都被亡灵感染，生机全无，时至今日，分布在大路上的许多地方依然是人类的禁区，被称为死亡之地。
“哼！我们和神殿那些满嘴仁义的人不同，当初一腔热血就为反抗，结果造成太多死亡，确实错了，但是错了就是错了，即便再来一次，天羽的大军还会这么做，知道为什么吗？”朱风流看着陈风问道。
“因为做了，死上一些人；不做，世人被奴役太久，会忘记自由与反抗的意思。”朱风流自问自答。
透过白雾，陈风看到一个神情坚定了老人。
“我敬您一杯！”陈风举杯一饮而尽。
朱风流喝尽杯中酒，望着窗外略显冷清的街道说，“知道吗，小子，这黑地的每一寸建筑都是黑地人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
“可是明天就要毁了。”此地生活三年，陈风也有些感慨。
“砖砖瓦瓦毁了就毁了，可是人心不能毁啊。”朱风流出神说道，“黑地毁了可以重建，人心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上哪里再找上一群胆敢抬头望天的人呢？”
陈风心头微叹，当今世间，凡人皆俯首拜神，修者亦不敢逆天而行，在天地法则中循规蹈矩，又有几人敢于望天？
“但是朱叔，我总觉得即便是死，也要知道为什么而死。”陈风看着朱风流眼睛明亮。
“是吗？”朱风流说道，“明日一战，不要出现！”
“放心，朱叔，我怕死着呢。”陈风回道，“传送完成后您也要快点撤退。”
“放心，我也怕死着呢。”
“送你了。”酒喝好肉吃好后，小店门口，朱风流把那枚天羽徽章抛给陈风，“送你了，别丢了。”
细看徽章，和王都他们几个私造的天鹰会徽章差不多，天鹰会徽章多半以此为原型，幸而世间以鹰为图腾信仰的势力数不胜数，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是陈风知道，手中徽章并不是鹰，而是一只翱翔天际，永不坠落的天羽。
互相道别之后，陈风回了客栈，朱风流提着一坛女儿红，晃晃荡荡行走在空荡的街上，不知道还要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