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空气污浊的拥挤人群中,被迫前拥后抱了将近两个小时后,终于看到了售票窗口前那光滑可鉴的石板工作台,我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向前台售票阿姨那张烦不可耐的严肃面孔,迎面走去。
“到哪去啊你。”看我半天默不作声,售票阿姨挑着眉,不耐烦的训问我。
“哦。”我哪知道去哪,又不是去旅游。
“最早的一班车去哪,就买哪的。”算了,爱去哪去哪吧,反正是去逃难。
“哎!你不会是逃犯吧,还有这样的,我看看你身份证。”阿姨被我太过随意的回答搞得暴躁起来,把我当逃犯了。
“没啥问题。不过你这名字还真特别啊,哈哈,找人算过卦吧。”阿姨看了看我的身份证,随即便对我的名字产生了兴趣,一般人也都会有这反映。
“我说你这孩子什么情况啊。失恋啦还是失业了,别想不开呀。孩子,谁没个七灾八难的,知不知道,平常心,坚持坚持都会过去的。这人啊活着都不容易。”还没想到这阿姨还是个热心肠,竟开导起我来。还真是天下好人多啊,只是没想到我竟然也会遇上。
“谢谢您阿姨,我就想出去转转,可是没想好去哪。您就给我最早一班的票吧。”
“行吧,你这孩子还挺固执。”阿姨用满怀慈爱的眼神看了看我,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不过我好像也不属于小鲜肉级别的啊,怎么就这么吸引中年女性的关爱呢。想起以前的张姐,我顿时满头黑线。
“最早一班是去彩南省白里城的。不错,彩南是好地方,我建议你去普海看看,风景很好,适合年轻人,去散散心吧。”阿姨麻利的给我打了票,边忙活手中的活,边笑着对我说。
“好的,就这里了,这次真是谢谢您了。”我付了钱,收起身份证和车票,感激的看着阿姨。
当今世道无枝无叶,满目荒凉,好人不多,能遇到这么个好心人,我心中十分宽慰。
阿姨向我摆了摆手说,快去吧,别晚了,接着就继续忙手中的工作了。我拉起行李箱,背着背包,转身离去走向候车室。
候车厅卫生间里,人满为患,我排队等着小便。
周边是来自全国各地又将要去到全国各地的旅客,一个个风尘仆仆,满面倦容。
我无聊的等待中,四处打量着烟雾缭绕的卫生间,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个烟蒂池上,我探过头,细细辨认着里面烟蒂中认识的牌子。
在这些烟蒂中,我认出了红旗渠、长白山、红南京、七匹狼、白将军、娇子、红金龙、红塔山、黄鹤楼大彩、玉溪、小苏、蓝钻石、玉兰等等,就像全国香烟的一场大聚会,看得我眼花缭乱。
但是我没找到中华、大苏或是散花、黄果树之类高档与劣质品牌香烟的身影。这大概只能说明了他们这帮人所处的社会地位,不是坐得起高等交通工具的社会精英,也不是买不起绿皮车票的穷苦山民。
作为社会主要的阶层大众,他们就是那种在温饱线奋力挣扎,四处寻找机遇,想谋得出头之日的劳苦之人。
他们整年四处奔波,却往往到头来只能赚些单薄的小钱贴补家用,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要为如无底洞般的生活,再次启程奔波。
那每一张脸上逐渐增多的皱纹,不断变得干瘪的皮肤,正是他们人生中的里程单和油耗表。
他们就像一群整日奔走的工蚁,再多的辛苦也只能够解决自己的温饱,创造的价值却属于高高在上的蚁后。
这就是整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在命运既定的规则下,以智商为基础的综合脑力水平,决定着社会分工的不同。
也就是说,除去山中奇遇、贵人相助、出门捡钱、买彩票中大奖等等。你的智商、情商、分析策划能力、观察判断力等等加之你的本质**与原始野心,就基本决定了你会取得的社会地位。而根据每个人创造价值的能力,也就把人分为了三六九等。
就像我们这种抽着廉价烟,坐大箱车的流民,是**裸的属于下等阶层。对于上流人群的衣着光鲜,我们会自觉的把自己掩藏在阳光的背面,这不仅仅是自卑的心理作祟,更多的是因为阳光下,真的没有我们行走的道路。
人生而不同,本没有公平与平等,在出生的那一刻,一个人的一生就已被注定。我们所谓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们要改变命运”之类的豪言壮语,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心灵鸡汤。
天生的大脑、身体素质水平就决定了每一个人将来会走到哪一个阶层。
而后天的努力,对于先天拥有不俗智商、情商,拥有健康身体的人来说,是绝对的加速剂,他们经历的的艰难是命运对他们的磨练,他们的成功是命中注定的使然。
但对于那些天生残缺,天生智力85以下,出生在偏僻山村,天生口吃等等这类人来说。所谓努力,也只不过是自知之人对自己悲苦生命的不甘冲锋。
我们这种人经历的艰难,那才是命运真实的模样。
从头至尾,从生到死,泥泞的道路,灌满臭泥的水潭,就是我们一生无处可逃的归宿。
排队验票,终于登上了车,这一整串拥挤的过场走下来,累得我满头大汗。
在这个气温已经可以发酵的天气,整个车厢内充斥着你能够想象得到的一切味道。
我闻到了汗水在皮制的座椅上被蒸发后,夹杂着皮革、脚臭、方便面、香肠、瓜子与香烟的味道。
奇怪的是每一种味道都没有相互融合,而是一个个孤立在那,仿佛在宣示着,在这狭小的车厢内自己的领地与主权。
我的座位靠着窗,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让我万分庆幸,。
我把行李箱和背包放在左面过道另一侧的行李架上,让我随时都能看见,然后把钱包手机放在右面靠里一侧的裤兜内。神经质般的不安全感,让我一人在外,万分敏感。
在座位坐定,感受着坚硬椅背和窗外微微吹来柔软的风,让我暂时忘记了身后那五味杂陈的浓重味道。
就在我登上车的一分钟内,本来半空的车厢迅速被一拥而上的乘客填满,整个车厢开始沸腾。
而更多冗杂怪异的气味如跗骨之蛆,也随之而上,并马上与原本占据车厢领地的土著气味激斗在一起,争夺那方寸之间的领地。
整个车厢气味变得愈加的深不可测。
我没有恶趣味的关注战况进展,而是在判断与我在这六人座中同行的会是什么样的人,我把这当做这漫无目的的旅程中,一个排解无聊的娱乐项目。
当我还未展开想象的时候,五个大老爷们接踵而至,落座后一边大声抱怨天气的炎热,一边大眼瞪小眼的相互扫视,而后各自坐定,转移目光,准备迎接这段漫长又无聊的旅程。
火车突然地震动,由慢到快的奔驰起来,满载着来自天南海北的旅人与正酣战的气味大军,向远方进发。
随着车速不断提升,窗外的景物也由慢至快向后一一掠过,从低矮的平房到破败的工厂,经过大片的农居后,便定格在无尽的荒野上。
一路上不时闪过一些零落的农户与小块的农田,从逐渐开始起伏的平原,丘陵,直到进入云贵高原地带的绿野蓝天。
窗外的天空越来越高,空气也越来越清新,阳光却也越加的炽热,可是让人感觉却没有平原上的那种闷热,好像大量的高温分子都被山间的风给吹走,只留下强烈的紫外线,悄悄在每个入境的游客身上烙下深刻的黑红印记。
随着广播员清脆的播报,我带着满身黏黏的汗渍,裹着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的杂乱气味,拖着被座椅咯得酸疼的疲惫身躯,怀抱着一个在愈加绝望的深渊慢慢腐朽的空虚心脏,从平原来到了高原,从中原来到了南夷,从远方烟火弥漫的战场,逃亡到了这一片传说中安然祥和、风清水秀、山美人好的界外林园。
历经千山万水,我爬过肮脏河流的洗礼,渴望在河的彼岸得到净化,期待着下一个重生。、
时间奔走无声,落在逃离的人心上,定格在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记忆之上,那么深,那么痛。我渴望着一段自我的救赎,在漫漫长途之中,找到属于我的生活,找到属于自己的最终归宿。
车站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声鼎沸,暖暖的阳光照下来,暖暖的,刺刺的。
我发现这是一个不太一样的夏天,我紧张的结束了人生的一段灰暗过往,准备在这里翻开了人生下一部的书页,希望能够忘记从前的中中不堪,抹去那些了然无痕却记忆深刻的心酸,我渴望着,在这里能够走进一段振奋人心的美好开端,能够让我的人生不再孤单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