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网球场,我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消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之前约好的妹子已经放了人家鸽子,怎么还能要求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像望夫石般伫立在骄阳下傻傻地等着自己呢。
我站在大太阳下,静静地想着,沿着脚下的这条盲道走百米左转直行不到二十米,就会有一公交站台。打定主意后,我迈开双腿向前走去。
走到站台处,我停下,向左扭头看着从远处驶来的那辆公交车。车越来越近,我看清了它“额头”上的数字,13。
车停,门开,我刷卡上了车。车辆起步,我拉着扶手,透过车窗,看着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路旁一闪而过的梧桐树和脚步匆匆的行人……
车到了终点站,解放桥。
我磨磨蹭蹭站起身,犹犹豫豫地走到驾驶位旁,装作一脸焦急地对驾驶员说:“师傅,我坐过站了……”
“哎呀~老弟,不差你这一块钱!以后不用说啦,我的车你随便坐。”那师傅抬头看了我一眼,用带有方言腔调的普通话打断了我屡试不爽的说辞,说完继续用抹布擦拭着前方的玻璃。
他那一声拖成了戏腔的“哎呀”和之后不同往日的豪爽让我愣住。直到擦完玻璃,看我仍愣在旁边,他右侧脸颊抽搐了两下,带着嘴角往上歪了歪,勉强笑着开口说道:
“你在我们公交五公司早已经挂上号了,每个司机都认得你。整个阳城也就这么一号人了,公交车坐成观光车,一坐一整晌儿。回位子上坐着吧。”
我讪讪地走了回去,自觉地拉着扶手站在空位旁。
他熟练地将公交车掉了个头,停在了马路对面的站台旁,等待着乘客上车。
十分钟左右,上来三两个乘客,前门关闭,车辆起步。一路上不停地有乘客上上下下,或刚刚乘车出发,或已到达目的地。
公交车到了另一个终点站。我不得不再次犹豫着站起身装作下车。那司机却利落起身,快速下了车。紧接着车后门关闭,前门关闭。
我尴尬地朝着关闭的车门又挪了两步,闭上了早已张开却迟迟未出声的嘴巴,然后转身坐在最近的空位上。
在这个骄阳如火的七月初,车上的空调依然开着。
那位“哎呀”师傅,一定不是忘记关了。
他在休息室里和同事们闲聊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接了杯茶水,稍岔着双腿,身子左右摇晃着,慢悠悠地走上车来。
公交车又从终点到了另一个终点,或许,是又从起点到了另一个起点。
往返三趟,我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又是这样恍恍惚惚地度过了大把的时间。
回到宿舍,推门进去,高帅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我走近探头一看,纸上第一行写着:2016.07.04,笑着问他:“又在写日记呢,我走以后你们进展如何啊?”
高帅停下笔,看着我说:“还好。练完球,聊了几句。”
“有没有要到联系方式?”我急切地问道。
“我没有要。”他平静地说,似乎并没有认识到什么失误。
“哥哥唉,这,这,这以后可怎么办啊!”我有些惋惜地叹道。
他疑惑地看着我,并不明白我为什么又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安抚我说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
“那以后没联系,怎么产生交集呢?”
“没有联系方式,并不代表没有联系啊。”高帅认真地反驳道。
“呃,可能吧。不过,我觉得下午的时候,你应该更积极主动一点。”我说得有些磕磕绊绊。
“我知道你想说的意思。从专业方面来讲,下午我的表现没有一点攻击性。社交没有攻击性,会让对方感觉到很安全。当然,这也有一定的不利,它不能突出你的社交意愿。我不多说它的好与坏,这些利弊分析已经烂大街了。我只想按照我的思维来指挥我的行动。”
高帅顿了顿,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
“我的新生活要随心一些,我想这么做,我就这么做。有想法之后,我首先考虑的是这是自己的心意嘛?其次考虑的是,这会对对方造成什么困扰嘛?之后,就是我的行动了。今天下午虽然做的不多,但我已经很满意所做的了。就算要追她,我也会有所保留自己的一些内核,并不会绞尽脑汁地去迎合她。”
“受教了,你自己满意就好。”我翻了个白眼说道,心里忍不住想,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哪有什么专业与非专业之分啊。悄悄叹了口气,我又忍不住弱弱地提醒他一句:
“只是以后需要警惕,千万不要把这当成自己怯懦的借口。”
高帅仔细想了一会,严肃地说:“我会注意的。”
见他有些认真,我做出了一个轻松的收尾:“今天的进展,其实也还算可以。”
“嗯,速度太快了,我把握不住节奏。”
“不错嘛,帅哥。”说完,我直直地扑到了床上装死。
安静地躺了两分钟,我才想起来要做什么,急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又给张锦娇发了条消息:娇娇,今天下午可不是哥哥的错!是高帅一见钟情啦,实在是属于难得的突发事件。再次表达我诚挚的歉意,下次哥哥请你吃大餐赔罪。
发完,我丢掉手机,闭上眼睛休息。可脑袋里的浆糊却越发亢奋,思绪纷纷。
张锦娇,女,21岁,某大学大四毕业生。我真的是把她的大学名字给忘记了,一个四流都算不上的二本院校,就用某代替吧。
我来这里四年了,认识她也有四年了。
认识她的时候,那是我刚来此地一月,人生地不熟,同高帅的关系还只是单纯的室友。
那时候的我迫切需要一位朋友,更确切的说,是需要一位女性朋友,来倾诉、来示弱,或者展示自己敏感且细腻、尖锐却脆弱的内在,以此来收割异性的关注或关怀,进而让无病呻吟的自己得到满足和慰藉。
第二周周一下班后,我就去附近的万达广场内外来回溜达三四个小时,以求结交个朋友。一连溜达了六天,迎面遇见过上百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但是我怎么都开不了口搭讪。
第七天,那是周日,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除了吃饭,我又溜达了十多个小时。我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境地,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最后两个小时,你只有最后两个小时,如果你还开不了口,那就考虑其他方式吧。
默念第五遍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娇小可爱的妹子冲到我面前,满脸焦急地对我说:“你有车嘛?能不能把我送到学校?我们辅导员要点名!”
我被这突兀的惊喜吓了一跳,竭力稳住狂跳的心脏,在心底对自己嘶吼道:当前的机会就是最佳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抓住它!你必须抓住它!
我点了点头,激动地对她说:“我车停在街对面了,你在这儿等我去取。”
她很是感激,不断地点着头,嘴里一连串地说着谢谢。
我快步从地下通道走到街对面的公共自行车租还点,用公交卡刷出一辆自行车,然后迅速返回。
焦急地推着自行车走过地下通道时,一不小心我被脚下一物给绊倒,摔了个干脆。痛得我趴在地上站不起来,转头向脚下看去,原来罪魁祸首是一根油亮的暗黄色拐杖。
旁边的地面上还摆着一个亮黄色的搪瓷碗,碗里有四五个硬币压在有绿有紫的数张纸币上。碗后有一位老人跪坐着缩着肩膀闭着双眼一下又一下地对着地面点着脑袋,丝毫不在意前方是否有行人走过。
我摔倒在地的这一动静,仍没有让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望来。我忍住疼痛站起身,扶起自行车,推着走出地下通道,快速骑到那姑娘身边,对着她仰头示意:
“上车!”
她见到自行车后有些气恼,转身就要离开。我连忙喊了一句:“保证十五分钟到!再说你那样随便找黑车很不安全。”
她迟疑不决,我又催了她一句:“你辅导员要点名!”。
听到这句,她才勉强坐上后座。我嘱咐她坐稳扶好,右脚一蹬,一车两人向前冲去。
一路上,她不断地催促我快点快点。这让我整个人都燥了起来,本来负面情绪就已经积压了一周时间,正好借着拼命蹬车来发泄出来。自行车越来越快,在各种私家车和公交车间穿梭。
只用了十二分钟,我就把她送到了学校门口。她下车向我连说了三声谢谢,然后迅速转身跑进了学校。我气还没有喘匀,更没有来得及向她索要联系方式,就已经不见她的背影了。
自行车已经停下,骑行所带动的风也同时停了。身体并不觉得燥热,可是汗珠不停地从皮肤表面溢出,而且从胸腔到口鼻之间有一道灼热干燥的气流怎么也呼不出去。
我本想再骑回去,只是浑身无力,怎么也跨不上车。我在人行道沿上坐了近一个小时,非但没有缓过劲来,四肢却越歇越是发软。之前摔倒在地磕碰到的部位隐隐有些疼痛。
我强撑着把车还到最近的租还点,然后走向大学附近林立的小旅馆,开了一间房,倒在床上就睡了起来。
凌晨,我突然醒来,感觉自己全身浸在水中。黑暗中摸索着发现,床单已经被全部汗湿,完全可以拧出水来。我开灯坐在床边,喝了一大通水,又撑着洗了个热水澡,将水温调到最高,细细的水流落在皮肤上,烫得像是针扎一样。
洗到一半,水汽弥漫,整个人在这狭小的卫生间里喘不过气来。草草又冲了下,我走了出去。外边房间虽然也很小,但空气却是凉凉的,吸入肺内,让人感到甚是舒爽。
再次躺在床上,感觉着身下床单湿湿的凉意,我怎么也睡不着了。脑袋愈发空明清醒,但是却没有任何想法,像一张没有任何痕迹的白纸,又像一望无垠的雪地,白茫茫混沌一片,没有边界。
浑身软绵绵的,我就这样发着呆。直到隔壁闹腾的声音传来,我才回过神。
大学周边的多数小旅馆大都是用劣质的三合板将一个房间隔成两个、三个小房间,房费低廉,针对大学里的男男女女。然而,劣质的三合板根本没有任何隔音效果,只能格挡视线罢了。
不过三五分钟,隔壁就安静了下来。不过,我这颗骚动的心却不安分了。
一直清醒到早上六点,又无奈地听了一次隔壁的动静,我准备退房上班去。开门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房门竟然不能反锁!内心瞬间邪恶了起来,我用力敲了敲门,然后关上。
走到隔壁门前,我猛地一下推开门,大大地跨了一步迈进房间,抬头看到一个女生只穿着天蓝色内裤半躺在床上,一个男生全身**着歪坐在她旁边。
看我进来,那女生很是吃惊,快速直起身坐了起来,尔后才想起伸手护住胸部,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向男生,似是有些不解,还有一丝愠怒。而那男生听到房门的声响竟然也只扭头看了我一眼又扭了回去,同样很是惊讶且不解地望着女生。
趁着两人对视的功夫,我又仔细看了他们两眼。直到男生反应过来重新扭过头直视着我,我抢在他开口之前满是笑意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走错房间了,走错房间了。”
还没有说完,我已经忍不住了,只能尽量隐蔽地嘻嘻一笑,无视两人的怒视,轻轻地带上房门,全身而退,径直走向大厅办理退房。
上班路上,我还猥琐地想着那对偷吃禁果的小男女。虽然成功的恶作剧缓解了我吃不到“酸葡萄”的嫉妒与羞恼,但我仍忍不住心生感慨:
这是一个让人愤怒的时代,但让你愤怒的事情却几乎与你无关。你管,就是狗拿耗子;你不管,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耗子糟蹋东西,心里忍不住地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