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撒泼 > 第十章
    每晚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座城市的深夜里,这让我在某一条幽深的小巷中又发现了一排排充满诱惑的红色招牌。相较于前进路中段的同行,这里的老鸨们招揽顾客的方式显得有些粗狂。

    从一家店门前的人行道上走过,那老鸨见我穿着像是一位长相老成却少经世事的小青年,便对我粗声粗气地低声喝道:

    “过来!”

    她见我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喝了一句过来。

    “干啥!”答完,我转回看向屋内的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那老鸨紧走两步,拽着我的右臂,想要把我拽进屋去。

    我大力挣脱,跑到附近公园入口处,才坐在一条石凳上喘气。稍微平息,我看向刚刚逃离的那一家店。老鸨仍然毫无顾忌地招揽着往来的行人。

    这家店的生意有些不景气,我看了有十多分钟,仍没有达成一笔交易。或许现在时间还早,这座小城里堕落与糜烂的夜生活尚未开始。

    收回心思,我看到十字路口有穿着制服的交警正在执勤。想要走向街对面的行人一个个规规矩矩地等待着红绿灯的跳动。

    阳城又在举办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集体活动了吗?评审组又要进行实地考核了吗?

    胡思乱想间,一位步履蹒跚的大叔一摇两晃地走到石凳的另一头儿。他蹲了下来,从脏兮兮的军绿色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和简易计算器放在石凳上,按下油笔,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有一缕灰白的头发垂在他额前。

    偶尔他会使劲嗞一下嘴,像是要把塞在牙缝里的碎肉吸出来一般,这时会有一丝轻微地酒气从他嘴里飘散出来。借着路灯的光,他算得很是认真。一张纸很快被写满,他翻页,在反面继续演算。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起身装作离开,从他面前走过时,低头看向纸面,用尽目力也看不清楚他演算的具体内容,但看见每个式子前都有顺畅熟练的积分符号。

    我心里吃了一惊,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走去。

    晚上十点半,我远远地跟随着某一位背着书包的女生。这个点晚自习才结束的一定是高三女生。我学着她迈同样机械向前的步子,走进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子里。

    我一一扫视这条黑黢的小巷子里刺眼的红灯招牌,盯着某一家小旅馆门前夸张扭动着的包臀裙。

    前面那位女学生右转走进了其中一家旅馆。我跟着进去了。她一进门,就熟络地推开第一间房的房门。我探头往里看着,她坐在一张桌子前,从书包里麻利地掏出习题和纸笔。

    房间内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挡住了我的视线。她见我一直看房间内的女生,有些不悦,但仍笑着问:“住宿?”

    她边问,边引我走向廊深处。走过去时,我发现,刚才那个房间朝着走廊开了一个小窗,应该是兼作值班室。透过那扇小窗的玻璃,我看到那个女生正仔细地读着题目。

    听到脚步声,她带着被打扰的恼怒,抬头看了我们一眼,随即迅速拉上了窗帘。

    老板娘带我走过那扇小窗四五米远,开始娴熟地轻声介绍着业务。

    “有小美女,老板儿需要不?”见我没有表示,她迅速接了一句,“很实惠,全套二百,单做一百。”

    我仍然没有表示。

    她接着说道:“只住宿也可以。一晚上也是一百,钟点房三个小时三十。”

    “全套都是啥?”

    “按摩,口活,拼底儿。****。”

    她带我走进了走廊最深处的那间房。

    “好,老板儿先歇会儿,美女马上就过来。”

    不大一会儿,有五六分钟,她引过来一个小姑娘。这姑娘的长相,属于放在人群中就立马再也认不出来的那种大众脸,但是很年轻。她的年龄也就和刚刚放学归来的那位高三女生相仿。

    我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装作不满地对老板娘说:“换一个吧。”

    “好,我再给你叫个。”老板娘干脆地答道。她领着这个小姑娘走了,我跟在她俩身后。

    或许是因为狭小的房间内过于闷热,那扇小窗的窗帘不知何时又被拉开。我看到高三女生正紧皱着眉头解题。跟在老板娘身旁轻手轻脚走过的小姑娘神情认真地看着窗内。

    刚刚呼来即被喝去的这位小姑娘是在读试卷上的题目吗?

    老板娘把小姑娘送到门外,掏出手机准备再次拨打电话。我又悄悄往小窗旁走近两步,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说话。她将放在耳边的手机放下,挂断通话,走了过来。

    “能不能找个年龄稍微大点儿的?”我装作迫不及待地向她提出了要求。

    她没有立即回答,再次将我带进走廊深处,离那扇小窗足足有三米远,这才开口轻声说:“年龄大点儿的?老板儿想找人妻少妇?”

    “最好年龄跟你差不多哩。”

    她有些吃惊和怀疑。

    “出来耍肯定玩年轻漂亮的嘛!”她带着一丝恼怒说道,“你是来消遣我的吧?”

    “你不找就算了。我消遣你做啥子嘛!”我说完,迅速错过身就往店门外快步走去。

    走过那扇小窗时,我看到那位高三女生仍紧皱着眉头解题。

    后边的老板娘万分气恼,满腹尖酸刻薄的话噎在喉间,又不敢高声呵骂,想来应该是怕影响到屋内学习的闺女。

    我顺利地逃脱了。走到巷子里,看着正在那一家家小旅馆门前犹犹豫豫的男人们,我心里充满了鄙夷,想起了电影《后会无期》里的一句台词:

    我一早知道你不是好人,没想到你连坏人都不是。你这样怎么在社会上混。

    是啊,连坏人都做不来!

    巷子口一位奶奶推着坐在推车里不会说话的孙子在马路上玩耍乘凉。不听话的孙子低着头啃着小推车把手上的塑胶。奶奶一连声地“脏,别咬”!淘气的孙子半低着头眯着小眼睛从下向上斜视着我,笑嘻嘻地与我分享他奶奶的“气急败坏”。

    我躲开他充满笑意的小眼神,在心底轻叹一句:可惜了,虽狡黠却无光,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啊。

    从那条巷子里走出,我不知不觉游荡到了西街。西街的这一片霓虹的确是让人看着反胃。

    阳城是一个令人尴尬的城市。

    它的历史文化底蕴并不深厚,借着一部历史演义和一部武侠小说而名声大噪,却妄图凭此一跃成为全国著名的文化历史名成。当然,这是这座城市的自我定位与野心。当真让生活在这里的外来者感到尴尬。

    西街,作为这座城市的一条历史古街道,却被肤浅的当权者斥资数亿,从街头到巷尾挂上了糜烂的霓虹,整饬成一条商业步行街。

    阳城市唯一的一所高等教育院校,阳城职业技术学院,就坐落在这儿附近。三千余名学生竭尽全力也只不过是将这一条商业步行街养得半死不活。

    街角的丁字路口,有一面巨大的哈哈镜。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这里时,总会对着光亮的镜面做出各种各样的搞怪表情,然后拍照上传到朋友圈或空间里。

    他们笑嘻嘻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咧得大大的嘴角,撑爆脸颊的颧骨,还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

    每次走过这里,我总是扭着头躲避那面镜子。并不是不乐意看到自己搞怪的丑样,只是我害怕极了,对于看到自己的眼睛这件事。

    沿着江边走向一桥,会途径一座破败的瓮城。那瓮城太过破败,所以无人设卡收取门票。

    虽然破败,走在城门洞里也不必担心头上会掉下什么砖石。需要小心注意的是,脚下

    千百年来被行人踩得坑洼却又无比光滑的青色条石,和在耳边低啸的江风。

    初来时,猛地听到这风声,又一脚滑到坑洼里,不由得让人一惊,肾上腺激素迅速分泌。

    小心踩着坍塌的台阶登上瓮城,向江面看去,平整如镜,波澜不起。

    江水从来没有汹涌的时候,所蕴藏的巨大能量全都消磨在那些无谓的小打小闹之中。在这漫无边际的夜色里,竟然翻不起一朵浪花点缀星空。

    然而,江风要远比江水活泼多了。一阵阵江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走夏日的燥意,让人浮躁的心平静如水面。

    这风也带走了我的呕吐感,让我继续走向一桥。再往前走,虽然沿江大道依然平坦,却这一段道路两旁的路灯坏了许多。前方很是黯淡,我用尽目力,勉强可以看到一桥上用来装饰的彩灯。

    我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座城市的深夜里。

    向前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背后连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都没有。我讪讪地扭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我总感觉有人跟在身后,那脚板与地面的摩擦声是如此地清晰,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夜里。

    是谁呢?

    我打开手电筒,将手机放在耳后,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一点光亮显现,照射出一个更黑的影子清晰地显现在我身前的路面上。他随着我走在我身前。我张大嘴巴,无声地对着他说话。他的嘴巴也跟着一张一合,有无声的回答。

    手机电池微烫的热度温暖着我冰凉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