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道:“这玉镯,一直是传给我们张家的嫡长子发妻的。当年我被选为燕王世子妃的时候,以为母亲会交给我,没想到,她居然给了你。”
孙贤听罢立刻毫不犹豫的将镯子取下来,用帕子小心翼翼托了,双手递到张太后的手上道:“要说起来,真是我的错了。老太太疼惜我,才会在我生病时将随身久带的物品拿来保佑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当时不知轻重的收了也就罢了,眼下知道了,怎么还能厚着脸皮占为己有呢?您是天下人的太后,又是张家的嫡长女,这个镯子在您这里,最是适合不过了。”
说完便站起身揖手道:“若说起来,还是我太过放肆了,您如今是后宫之主,该立的规矩就要立起来了,我该按照这宫中的规矩称您一声太后娘娘了,我本是您亲近之人,就该比其他人做的更好些。”
张太后将她扶起来道:“你一向心里很明白的,但是也不用这么严格,现在没有外人,你还是称呼我娘就可以了,你若同她们做的一摸一样,倒好像是你我生分了,事情反倒不美了,以往在东宫,我未能来得及照顾皇帝,你操持的那些事情,辛苦多年我也是知道的。”
孙贤笑道:“以往都是陛下与您娘家人亲近,我是沾了老太太的光,并非是我照顾的多好,这点小事,我还是心里有数的,现在您和善祥妹妹忙完了眼下这一阵子事情,就都能专心于陛下,我也趁机躲个懒,去做点我自己的事情了。”
张太后问道:“你能有什么自己的事情?”
孙贤兴致勃勃的掰起手指一一道来:“女红,下棋,还有刺绣和弹琴,每一样我都想试试,您知道,我打小这些手艺都不好。去年您的寿辰之际,我看着您的抹额,秀的极是精致漂亮,我才发现,除了一些饮食,我竟然是什么也没有为您做过,今年您的寿辰也想做点什么。”
张太后笑道:“都是怡情的小事,你若想学,也没什么难的。去找尚宫局找人教你就成,我们虽然不能同徐皇后一般,做个提刀上马的巾帼英雄,后宫中人能勤励,节俭,很多事情可以亲力亲为,也是好的。”
孙贤拜谢笑道:“就知道您最疼爱我。”
张太后见她开心不似作伪,毕竟看着孙贤长大,这点判断力她觉得她自己还是有的,这才放下心来,将今天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说起来,当年我想要将你留在我身边时曾许诺过母亲,要让你嫁给皇帝,只是后来的变数,你也是知道的,成祖一向更喜欢汉王。徐皇后在世之时,还能帮仁宗皇帝说上几句话,她仙逝之后,我们的处境,更是艰难,所以成祖对他嫡长孙的婚事另有安排,仁宗也好,朱瞻基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无能为力。这一次,我与皇帝商议将你封为贵妃,他似颇有微词,登基之礼已过,后宫册封却迟迟未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是一样,册封未下,一切事情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
孙贤打断了张太后的话笑道:“我不是贵妃,您就不疼爱我了吗?还是善祥妹妹就会苛责于我?我父亲原本只是永城的主簿,我也没有机会出现在这里,更加不能见识到大明最繁华昌盛的一面。所有这一切都是您和老太太对我的垂怜,我才可以得到,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还不够呢?这么多年,您和善祥妹妹如此偏疼与我,您给我的,我根本无以为报,老太太不爱听我说这些,我才没有再提,可这些话我早就该说了,雷霆雨露,均是恩泽,都是您与陛下给我的,我且接受就好。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张太后摸了摸孙贤的脸颊,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孙贤好像从未认识过,顿时觉得她的脸有些发麻,像是许多蚂蚁啃咬一般,她忍住这种不适应,脸上还要挂住得体的笑容,时间一久,她觉得有些撑不下去,身子几乎都要发起抖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控制住自己,不能在殿前失仪,笑容都有些快挂不住了。
她心中清清楚楚,不止呦呦,哭颜,她与他们母子之间无可辩驳的疏离了起来,曾经的亲昵荡然无存,她看向张太后的却眼神迷茫了起来。
还好在孙贤的脸彻底崩不住之前,张太后终于将手拿了下来道:“我虽然是你的母亲,也是这天下人的太后,我要维护的是天下的礼法,家国天下,如果身为皇家都不遵守,那天下人就更不会遵守,你懂得进退之间的分寸,才是最好了。”
孙贤肃色道:“您的教导我明白的。”
见张太后脸上的倦色比刚才加深了些,心想着她要说的话应该已经说完了,朱瞻基也快要到时间要给太后请安,自己再呆下去,显得有些别有用心,便揖礼道:“说了这许多的话,太后娘娘也要歇息了,我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张太后了然的点点头,很好,她知道自己是谁,到底是母亲教大的,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响鼓不用重锤,略微提点一下,她便完全的领悟了。
孙贤原本去清宁宫的时候,心思还有些迷迷瞪瞪的,这会儿说完话,反而不累,整个人都觉得松快了起来。
走到后花园的路上,见惯了满目的素色,大片的月季和菊花各色缤纷灿若云锦,微风徐徐,金桂的香味拂过脸庞,孙贤喜欢这种甜腻的香味。桂花树也不必悉心照料,只要一点点土壤,就能自顾自的生长,这种香味廉价易得,而且对人极是友好,你给它一点机会,站在这里,它就愿意给你满山满谷的香,无条件的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