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孙贤的头发,就如同她们小时候那样的亲密无间:“我们之间何须如此。你放心。”
孙贤微微有些动容,他们相处十几载,她了解他,正如永乐九年除夕她敢用真心的泪眼去面对他时,是蕴含了多大的勇气和信任。
孙贤对于朱瞻基的信任,来自老太太,是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朝夕相处造就的血脉一般的与生俱来的亲情,而朱瞻基给她的信任,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浪和波折,他仍旧愿意信她。
思及此处,孙贤又有些担忧了,他说放心?那是什么意思?老太太之前的嘱托,她能不能做到?
她看着朱瞻基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第一次觉得没有一点把握,竟然无言以对,说不出一句话来。
夜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朱瞻基没有留下来,也没有想要再为难她的意思,他整理好衣衫,洗过脸便离开了。
七月初八风和日丽,是个好日子,朱瞻基立后。
立后典礼极是繁琐,皇帝缟衣朝服,鸿胪寺的官员执事,皇帝升座,文武百官具朝服入班行叩头礼。
执事官举节册,制曰胡氏为皇后,孙氏为贵妃,其他为淑妃,惠妃等各妃,执事官举节册宝置彩舆中,黄盖遮送至左顺门外,正副使朝北立内官捧节册宝,由正门入迎至皇后、皇妃各位宫中,各项繁杂事宜不逐一而表,其余诸事报礼毕,正副使得报持节复命。
张太后为皇太后,胡善祥为皇后,孙贤为贵妃。
后宫一片哗然,孙贤心中大感不妙,就好像平地跳雪山,晴空下霹雳,简直恨不得立刻晕死在这里。
册封典礼一出,孙贤满脑子都昨天夜里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让朱瞻基突然下了封妃的决心?
她再了解太后不过,一则她的本意就是试探,绝非真心要给她贵妃的份位,她那么恨郭贵妃怎么可能再让她的儿子重复他父亲的做法?再则如果是其他时间就算了,偏偏是昨晚离开她的寝宫之后,朱瞻基下的决定,孙贤知道太后一定怒不可遏。
天下虽然是皇帝的天下,这后宫,却不是皇后的后宫,张太后人称女中尧舜,孙贤自小跟随她长大,知道她的爱恨喜怒,这才更加惧怕于她。
皇后和善,太后严厉,这次封妃皇后心里多少会有些不快,可过一阵子也就好了,但是太后,孙贤不敢想。
封后典礼结束,孙贤回到寝宫坐卧难安,夜里本来就睡不好,加上白天劳累过度,寅时便开始头重脚轻,手脚发寒,她心中发虚,却知道这个时间更不能用生病这样的理由不去请安。
二十七日孝期已过,除服时间到,她不敢用鲜艳的颜色,选了寻常的旧衣,差不多是仁宗登基时她跟随朱瞻基去应天府时,置下的浅月白色衣衫。
她带着册封时的金册,比平时去的早,是第一个到的,此时她的心中,堪比面对汉王的时刻,那么紧张害怕。
面对汉王不过是生死之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瞬间就结束了,而面对太后,还有长长久久很多年的时间。
初时的众人羡慕眼光,逐渐被张太后严厉的训斥所黯然了,孙贤在这天体会到了朱瞻基那年被张太后罚跪的心情,唯一的差别是,太后宫里的所有宫女太监全部都在。
孙贤手举着金册申过头顶,跪在太后寝宫的殿前,汗流浃背。
多少岁起,她都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跟着老太太的时候,她是娇养着长大的,入了东宫,她历经危险,也没有这样丢脸的时刻,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却实难承受。
眼中的泪,忍了又忍,听到胡皇后一次一次求情:“您不是要给孙贵妃脸,您这样是拉下皇帝陛下的脸,皇帝登基不久,您这样,会动了他的根基啊。”
孙贤听到杯子掷地的声音,听到皇后惊慌失措的尖叫声,皇后为她受委屈了,她那么纯善谨慎的一个人,平时对太后那么小心,在此时居然这样大胆。
胡皇后漫长的啜泣声,在孙贤的耳边逐渐模糊不清,她觉得膝盖快要裂开,身上的热度和太阳的热混为一体,她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幸好在她失去所有的感觉之前,胡皇后走出来,亲自将她扶起。
最后孙贤也不知道是谁送她回宫,等她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卧室,身上也换成了半旧的中衣,孙贤当下居然想的不是今天将脸丢尽了,而是仿如劫后余生,暂且逃过了一劫。
当夜胡皇后身边的宫女和吴荣都过来看了看她,情份到底还是不同。
孙贤不气张太后,她不过是代人受过罢了,这个局势,太像当年的郭贵妃了。
郭贵妃同孙贤一样也是潜邸旧人,当年仁宗登基之时迫不及待的将郭侧妃立刻封为了贵妃,
若单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宠爱了她这些年,张太后心虽不甘,却也认命了,她有儿子,她的儿子是天定的太子。最让张太后揪心的是,仁宗一即位,立刻让朱瞻基去了南京,这样便也算了,他居然还将郭贵妃的哥哥特赐了爵位,张太后不得不恨,任何人敢动到她儿子的地位,她与神杀神遇佛杀佛。
她隐忍付出这么多年,以往的盼头是皇后,后来就只为了儿子,只要对朱瞻基的皇位有一丝危险存在的可能性,便足以让张太后发怒穿冠。
郭贵妃宁可自缢而死,让最后张太后这些年的仇恨落空,连报仇都没有那么痛快。
她只是发愁,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