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繁华,湖中船上时不时有悠扬琴乐传出,兴许是万芳楼的姑娘,也兴许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姐。
曲当歌褪去了红衣,换了身清爽的白衫,当初剪下的三千墨发也重新长了出来,垂在肩后柔情万种。
阮启撩开帘子走进去,絮絮叨叨,“师傅,那魏亮是你杀的嘛,这关头咱就不能低调点。你还特地把小跟班支走,他走了就不知道你杀人吗?”说着就坐在曲当歌的对面,正欲倒酒,却被她抢了去。
“魏亮没死。”曲当歌倒了一碗酒,清澈的酒水下是碗底的碎花,晃动着,摇曳着,美轮美奂,“让阿南离开,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那场面不大适合他看。”
“你还有理了。把人家手筋脚筋挑断就罢了,还把人家扔到饿犬堆里,那场面……啧,血肉模糊。”阮启实在找不到一个好的形容词,对于他这样有洁癖的人来说当真是一种折磨。
曲当歌抿了口酒,躲开他的话题,蹙眉道:“这酒,不好喝。”
“什么?不好喝?”阮启恼了,“我的师傅哦,这可是远近闻名的十里香,我找了两年也才找到这么两小罐,你还嫌弃,嫌弃别喝。”
曲当歌并未瞎说,这桃花酒的确不如她心意她喝过最好喝的桃花酒是在丞相府,那时穿越过来才几日便被丞相识出自己不是她女儿。
这具身体本是溺水而死,奈何阮清言同是葬于那条河里,被救上来后她不再是阮清言,而成了年近五岁的曲当歌。既然活着,她心想自己便替曲当歌好好活着,可毕竟不是真的曲当歌,没过几日,丞相在院内亭里喊住她,屏开所有人。
“小女,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问出那一句话时他仿佛瞬间沧桑了几十岁,从一位威风凛凛的丞相,变成了丧失女儿的父亲,眼窝凹陷,目光中数不尽的悲痛。
曲当歌也未解释什么,只能深深鞠一躬,默道:“节哀。”
她本以为就那时起便要同丞相府缘尽,没想到曲丞相却让她留下来。
“如今你是当歌,自然就是我女儿,从今往后丞相府是你家,你便是曲当歌。为父不求别的,只希望你,替我女儿好好活下去。当歌,你能再唤我一声爹吗?”
“爹。”
曲当歌恍惚的喊了出来那样陌生的一个字眼,前世她没有任何亲人,没有父母姐妹,面对曲丞相,她羡慕、她庆幸、她沾沾自喜、她知道自从那日开始,她有了家。
曲文睿请夫子教她学习,带她同娘亲放风筝逛早市,让她体验了从未拥有过的温暖。尽管曲当歌知道,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溺水在河里的女孩。
阮启见她发呆,挥了挥手,“师傅,回神,我方才同你说话呢!”
曲当歌瞥了他一眼,漠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谁家的桃花酿能比我这个好,比比。”阮启放大了音量,吵得曲当歌耳朵微麻。
她苦涩一笑,“兴许喝不到了,再也喝不到了。”
“嗯?”阮启不解。
曲当歌未语,那世间最好的桃花酿出自她父亲曲文睿之手,当年未出事前父亲带她在院内埋了十几罐桃花酿,许诺待她出嫁那日再挖出来庆祝,如今丞相府都不在了,如何来的桃花酿?
她注定喝不上。
那日曲当歌一遍嚷着这酒难喝,一边一碗碗地往喉咙里灌,阮启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那么珍惜的桃花酒喝得底朝天,连酒罐都砸了,心疼得窝在角落里,任谁都喊不起来。
扶摇来到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撼住,一个醉醺醺,一个委屈巴巴。
师徒二人,今夜都疯了。
曲当歌夜里又做了梦,梦里是硝烟四起的战场,黑甲的男人站在她身前,腹部被人捅穿,血流不止。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堆满了尸体。
男人回头望了一眼,看不清面相,但是令人那么熟悉,他终于是在这片满是尸体的战场上缓缓倒下……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魏远青——
她猛然惊醒,慌忙坐起来,头疼欲裂的感觉令她忍不住曲起身子,捧着头流泪。
魏远青,为什么又是魏远青,是因为我杀了你的兄弟同胞,所以你来我的梦里折磨我吗?
扶摇坐在桌前睡着了,曲当歌拭去眼泪,穿上鞋子下了床,拿了件毯子盖在扶摇身上,自己悄然出了门。
外头冷风刺骨,她拢进身上的衣物,凭着年幼时的记忆运起轻功在绥阳城内乱跑,夜里所有人都在安睡,就连花街巷也息停不少,微弱的光照亮着道路,她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回过神时已然站在一座奢华富贵的府前。
不是丞相府,是太子府。
曲当歌微醺,怎么会是太子府,分明是丞相府,她走过无数遍的门口,她怎么会认错?
她再回过神来竟然已经爬上了墙头,坠着两条腿,头疼欲裂,她怕人家墙头做什么?疯了吧。
她眨巴眨巴眼,仔细看了眼面前的环境,恍然想起这里不就是她父亲埋桃花酿的桃林嘛?
她纵身一跃,白色衣衫扬起,在脚尖未着地便发现不对劲,猛地转了方向,只见方才落脚之处竟然有一块折光的东西,还不等她上前查探,耳边忽然传出两道利剑划破空气的声音,曲当歌当即一个后仰,一手撑地,一手抓住了那精致小巧的羽箭。
然而这还不算结束,“嗖嗖”的声音不断,竹剑四射,漫天的青绿色不知从何而来,曲当歌恼了,随手拔出一把竹剑,与这暗器斗了起来,迅敏的身姿犹如点水而过的飞燕。
房内踱步走出一人,尚穿着单薄的里衫,仅仅是披了件长衫,掩盖不住风华绝代的气质。
门外闻声而来的侍卫见到他,忽然就停下脚步,祁宿白将人挥散,却也不上前,只是看着她在剑雨中游走,隐隐觉得这姑娘,似乎有点兴奋?
卫青从旁门进来,自然看到了曲当歌,他静静走到祁宿白身旁,不解道:“殿下,姑娘怎么来了?”
祁宿白淡淡道:“发酒疯。”
卫青果然在空气中闻到酒香,忍不住赞道:“十里香!”不愧是飘香十里的酒酿……
祁宿白命卫青关了羽箭,曲当歌发觉没有了攻击,竟然露出隐隐低沉。祁宿白倒也不怕她转身看到自己,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玩耍的女童,目光中带着柔情。
曲当歌迷迷糊糊的走着,脚步有些缥缈,寻了一棵含苞待放的桃树,忽然蹲了下来,从身后取出一把匕首,在卫青与祁宿白诧异的目光下,她竟然用那把上好的武器开始挖土。
一铲子……一刀子一刀子挖得认真,眼中带着迷雾,月光直射在那棵树下,显得有些孤独,惹人怜惜。
“殿下,姑娘在干嘛?”
祁宿白淡淡道:“这里未扩建为太子府时,是片桃林,曲丞相在此地埋下了桃花酿。”
“那桃花酿啊!不就在……”卫青突然就嘘了声,因为曲当歌忽然抬头看向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