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前衙里案子如何处置,孔哲服药解毒却是刻不容缓。一事不烦二主,从这天起,凌寒就全权负责了这件事,元初倒闲了下来。
冬至一过,天就着实冷了下来,几日里北风吹寒,瑟瑟萧萧,等闲出不得门。孔哲和凌寒如何到萧府拜谢,元初也不操心,但她却是要亲往去见见萧姊姊的。好容易这一天天气晴和,元初央了半天才让姜夫人吐口放行。
等见到萧素问,还没来得及道声辛苦,却被她拉着出了门。
路上才知道,萧素问有个表姑母,是她本家姑祖母的女儿,倒是继承了外家的衣钵,学了一手医术,如今于女科上颇有造诣,只是嫁的比较远,萧素问以前也不知道这位表姑母。最近表姑归宁回了曲阜,素问得了消息,便缠着祖父要去跟表姑母讨教一番,谁知竟得了表姑母的喜欢,是以这几日都要去表姑母家让其指点一二。
头里听说元初要来,素问知道她在府里也孤单憋闷,干脆就带了她同去,小小孩童,还是多出来走动走动,少想些心事为好。
所谓无巧不成书,元初这次是真真的体会到了。在表姑母的家中,元初碰到了前几天还讨论过的一个人:穆家大娘子,穆欣。
穆欣是通过人介绍,转个几个弯才找到萧素问的表姑母王娘子的。家里从秋闱放榜后就不消停,这中间最难受的就是穆欣了,又气又恨,郁结于心,一来二去就生就添了下红的毛病,看了大夫也没什么起色。偶然听说了王娘子的本事,才托了人来看病。
王娘子把过脉,又让素问看了,才跟穆欣说了几句话,告诉她这个病不难治,关键在于她心结难解,这是病根,病根去不了,就是这次她给治好了,只怕以后还会反复。萧素问也点点头,表姑母说得一点错没有,不是说这位是新晋的解元娘子吗?怎地却是这般光景?
穆欣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本是个清秀佳人,但现在双目无神,面色萎黄,一点精神头都没有。别人不知道,元初心下了然,知道这是被家里的糟心事给闹的,不觉心中有些怜悯。
元初这个人,前世的时候就爱管闲事,有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时就纯粹是觉得好玩。自从她认同了在这个世界的身份,这个毛病貌似又回来了。
她装作好奇的样子问王娘子:“王家姑母,心结这个东西这么难去么?难道比关老爷刮骨疗毒还难?那可是生生从身上割肉呢,得多疼,那都能割去,还有什么是去不了的呢?”
王娘子就觉得元初这是话里有话,可又一想,这么个小孩能懂什么,便笑道:“这个没法比,你不懂,心病本就比身病难医,况且这世上又有几个关老爷!”
元初点点头:“您说的是,不过依我看,这世上只要上有爹娘,下有子女,就能好好的过日子,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许是我年龄小,想得简单,您别笑我。”
王娘子摆手:“你这样想原也不错,要不怎么说赤子之心最可宝贵。”说着转头对穆欣说道:“穆娘子,我不知道你碰上了什么事,刚才这话你倒可以想一想,或许就想开了,再加上我的药和针,这病没有不好的。”
穆欣的点头应着,转眼看了看元初,暗淡的眼中好像有了一丝神采。
等出了王娘子家,萧素问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元初,表姑母不知道元初的身份,以为就是童言童语,她可是领教过元初的早熟和机敏的。元初指了指前面:“车上说。”正要上马车,就听后面有人喊道:“小娘子请留步。”
元初回头,就见穆欣让人扶着从后面跟上来,勉强福了福身,道:“小娘子一席话,让奴茅塞顿开,如今相逢不相识,敢问小娘子尊姓。”
元初微微一笑,对穆欣到:“我哪里说过什么,还不是得穆娘子你自己勘破迷障,不然我就是说一百句也不顶用。我姓孔,你叫我阿孔便是。”又道:“我也是偶然得知了你的事,替你不值,才冒昧说了那些话,你不怪我多事就好。”
穆欣努力站直了身子,气色依然很差,但脸上却绽出了一丝笑意,“怎会,有时候这陌路之人,却强起朝夕相处的亲人。”
她夫君背信弃义,只为了他的脸面好看;她族中推波助澜,只为了赶走了她好谋夺她的家产。这些天,也只有这个陌路相逢的小娘子,跟她说割肉剜疮才能治病。
她心里渐渐清明起来,爹娘之所以除了咬牙不松口,其他也无可奈何,还不是怕伤了她跟孩子。什么解元娘子,什么如意郎君,她不要了,有爹娘,有两个儿子,足够了。
穆欣再行一礼,蹒跚上了旁边一辆青幄小车而去。
这厢元初跟素问也上了车,元初这才把来龙去脉跟萧素问说了一遍。萧素问倒吸了口冷气,点了点元初的额头,嗔道:“你这个丫头倒是什么都敢说,虽说那解元不地道,你也不该掺和这种事。刚刚那话我瞧着叫穆娘子生出了仳离之意,以后要是有个好歹,岂不是你的罪过。”
元初撇了撇嘴,说道:“萧姊姊,如果我说了这话,她还无动于衷,我也就不管了,谁愿意帮一个包子——面团样的人”,突然想到现在包子还叫做馒头,元初连忙改口。
“姊姊也看见了,若再纠缠下去,穆娘子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再说她夫君才中了个解元就这般嘴脸,要是明年春闱进士及第,说不得就是个陈世美,到那时更难堪。”
“可如今真要走了那一步,穆娘子也不见得多好过。”萧素问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对和离这种事有着本能的抵触。
“总不会比现在这个局面更坏。”
元初跟素问分析,穆欣有两个儿子,按照律法,赘婿所生之子归岳家所有,只要和离,陈解元只能净身出户。穆家长孙据说已经十二三岁,而穆员外将将五十岁挂零,这些年本就带着女儿打理生意,等过几年老了,孙子也长大了,直接把家业交给孙子就是了。
只要穆欣自己立得起来,完全可以过得很好,比起跟着这么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背弃自己的丈夫去夫家,这个选择才是明智的。
“我阿爹判起这个案子,肯定穆欣不会吃亏,连师兄都说了,依律而行。”元初最后强调道。
“依律而行,凌……掌书是这么说的?”萧素问重复了一遍元初的话,口中吐出的“凌掌书”三个字轻盈如微风吹过元初的耳边。
元初心中有点怪异,便朝萧素问望去,惊奇的发现萧姊姊如玉的面颊上泛起一抹粉色,眼角眉梢隐有羞涩之意。
这个神情好熟悉!我一定是打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