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某道:“斗班主把这箱钱交给我,自己赶紧带着家当,能带多少带多少,去其他地方,譬如金陵。硃府的差使让我们去。如果三天之后,班主后悔了,还能回得来广陵的话,尽管回来找我们,这箱钱双倍奉还。岂不是大大的赚?”
这话说得!如果林某直接拎着钱箱跑了,斗珠帘从此成为一个被江湖笑话死了的蠢人不成!
但林某直视斗珠帘,那眼神好像在说,如果他不听这话,才真叫蠢材。
斗珠帘手压在箱盖上,不知是要打开,还是要合上,手微抖。
这箱子里确实有海棠的心意,除了钱之外,还有别的东西。那东西让斗珠帘自己也发现了,这次硃府任务,确实不简单。
这箱钱,怕是买命钱了。
斗珠帘在林某的注视下,低垂了目光,终于喃喃:“三天之后真的有事发生呢?”
“斗班主这条命、这个家底才是最珍贵的。”林某道。
“……”斗珠帘叹了口气,“是你师父叫你来的?”
林某点头。
“他自己怎么不来?”斗珠帘又问。
窗外不远,周匝的笛声,悠悠响起。
“家师不想给斗老板太多压力。”林某欠身,“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斗老板好好想想吧!”
“……周轻舟真是有个好徒弟啊!”斗珠帘感叹。
他把箱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整理了一下,白银和黄铜钱都留在里头,交给了林某。
不用再等一晚了。斗珠帘混江湖这么多年,还是有决断的。
其实以前,他本就是个行走江湖的人,本来随时准备拔帐走路。
之所以留在广陵这么久,还是因为海棠落地生根,他也就跟着留下了。
他对海棠,是有感情的。
这样有感情,海棠出事时,他也没去看,只是出钱出物让林某帮忙带了去。
林某早就知道,对他来说,是他自己的性命、与珠帘班的未来最重要。
箱子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极穷苦人家娶媳妇,没金头面、银戒指,甚至有销个黄铜戒指、饶上一斗米面,就能把女人娶过门的。
林某这手里,是有近百桩婚事的份量了。
周匝轻轻在腿上打着拍子。
吹笛子的,竟是赛张飞。
这个声如铜锣的男人,吹起笛子来,竟如此的凄远。
周匝问林某:“到手了?”伸手要接箱子。
林某非常小人姿态的护着箱子:“我们事先说好的分成?”
赛张飞照旧很超脱的不理会这些市井无赖
周匝摇头:“徒弟的都是师父的,你的全是我的——”
林某盯了他三秒钟,笑了:“你在开玩笑。”
周匝摸摸鼻子笑了:“当然我是开玩笑。”
于是就分赃。
虽然主意是林某出的,但是据说没有周匝与赛张飞两位先生在后头帮他撑着,他是讹不到这笔钱的。所以周、赛两人都要分润,只把大头给林某,算是很客气了。
林某点完自己拿到的银子,再推给赛张飞。
赛张飞怔了怔,粗门大嗓地问:“这是干什么?”
“60两可能还差一点,50两肯定不止的。”林某连银子带箱子一起推给赛张飞:“我师父的身价银子,我替他还上了。一路有劳,幸而班主这次在广陵赚的,也比其他地方都多了。我们的本子,你也都还可以用。”
“得了吧!没了你师父,我们怎么唱你那本子。”赛张飞顿了顿,“他也不是你师父吧?”肩膀生气的耸起来一点,对着周匝。
其实赛张飞粗中有细,该看的,他也都看在眼里了,只不该问的,等到今天才问。
林某笑笑,唇角只是无声的弯起来一点,那样的安然,那样的气派,赛张飞自然也知道他的来历非凡了。
“明晚会有事?”赛张飞问。
“大事。”林某点头。
“你不走?”赛张飞又问周匝。
周匝从他手里接回笛子,摩挲一下,在指腹上敲了敲,笑道:“人生何处不是戏台。我懒。懒得再换一处了。”
赛张飞哼了一声,接过箱子,又在手里掂了掂。
“再贪心也该够了。”周匝道,“我在广陵给你赚了多少?你不是想能把我拘个十年八年吧?”
“你跟鱼一样滑。我十天八天都拘不住。多一天都是白赚的!”赛张飞恨了一声,提着箱子走了。
林某对周匝道:“明晚凶险,先生可想清楚了?”
周匝点头。
“去留都由我?”林某口气紧了一道。
周匝笛口在掌中旋了一旋,嘴角更笑开了些:“嗯呢!”
林某脸沉下来:“那么,到时候一切由我决断,可听不得你了!”
周匝视线跳起来,落在他脸上,顿了顿,垂下去,身子坐正,道:“诺。”静了一下,笑道:“你这童子,倒有生杀予夺的风范了。”
林某没有笑:“本来就是生死之战。”
周匝敛容,点头道:“然。是我失言了。”
林某盯着他:“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走还是留?”
周匝难得有些动摇心悸,正没回答,却听一声长笑,赛张飞去而复返,摇摇晃晃,拎着箱子,把那箱子往林某身前一丢道:“别想用这个打发我,我要参与明晚之事!”
林某抬头:“明晚未必有钱,要的可能是命!”
赛张飞捋起袖子,豪兴横飞:“老子赌的就是命!”
“那你……是郭中门派来的吗?”林某声音不大,似压得低低的一枚针。
周匝眼里也有尖锐的光芒跳了一下。
赛张飞“哈”的疑惑问:“郭中门?谁?”然后想起来了,抬起大手捋着脑门道:“广陵好风光,我都快把北边的好多人给忘了。”
周匝目光复又平润了:“我们都是断线的风筝,趁哪里风好往哪里飞罢!”便拉赛张飞坐下道:“事情要是顺,咱们在吴国也是弄臣了。”
“你在晋国也是弄臣。”赛张飞按例继续嘲周匝。
“小晋王……”周匝撇撇嘴,“他身边的人也太多了、他自己也太刚强了,哪轮得人弄。”调转笛头指着林某道,“以后全凭你争宠去了。”
林某低下眼睛,遮了眼底一点忍不住的愧疚。
周匝与赛张飞,都低头看着他。